第37章 警告

先前進宮面聖， 從熙平帝和孫皇后的態度揣，攸桐能猜到許朝宗邀請傅煜的打算，想必是跟南邊的戰事有關。這事關乎朝廷、關乎百姓， 比那點子恩怨私， 重得多了。偏巧許朝宗和傅煜因牽扯， 份和關係都略微尷尬。

而傅煜又心高氣傲， 頗看重顔面威儀。

攸桐覺得，正常男人大概不會想帶著妻子去見的舊人，哪怕這個人未必得他歡心。

但他既然這般問， 或許還有旁的用意。

傅煜這人向來心思難測，攸桐耍了點小心思， 認真無辜地將問題拋回去。

「夫君想讓我去嗎？」

這回答打太極似的， 令傅煜角微挑，笑而不語夫妻倆四目相對， 他老狐貍般不肯觳， 甚至帶幾分玩味笑意。

攸桐幾乎想扶額， 決定放棄掙扎， 不去考慮他的用意。

遂輕飄飄將請帖丟在桌上，道：「若非得去，我倒想見見徐淑。夫君也知道，徐淑曾與我頗深， 卻爲私攪弄是非， 潑了滿城的駡名給我。我跟之間攢了不恩怨， 只是先前勢單力薄， 不得不忍。難得有機會狐假虎威，還是想討點債回來。」

「看來在宮，沒討夠？」

「衆目睽睽，束手束腳的。」攸桐蹙眉，很是憾的模樣。

傅煜覷著他，眼底笑意漸濃。

在宮借虎威任的事，當晚攸桐便盡職盡責地告訴了他。

傅煜聽罷，還樂意。

如今許朝宗遞帖子過來，未必沒存嘗試修好的意思。

傅煜興味更濃，就勢坐在桌畔，抬頭看，「徐淑的事簡單。睿王呢？」

這話問出來，攸桐竟仿佛嗅出了那麼點酸溜溜的味道。

不過知道自的分量，還沒到能讓心高氣傲的傅煜拈酸吃醋的地步。畢竟吃醋這事，皆是因生妒，他和傅煜是裝出來的夫妻，各自都沒打算長久過日子，都沒有，何來妒意？想來是他稍發善心，做決定前先問問的態度——

比起獨斷剛愎的魏思道，傅煜在這點上倒很好。

遂莞爾一笑，取刀破橙，慢慢道：「年無知時的事都已過去。許朝宗的份是睿王，於我而言，形同陌路。夫君若要我出席，我便能擺出傅家夫人的姿態，端莊面，該說什麼，如何表，悉聽分派。若無此必要，我樂得清閒。放心，不管何時見，我都不會給夫君抹黑一星半點。」

說著，將破開的橙子遞到他面前，秀眉微挑，神自信而篤定。

傅煜覷，端毅的臉上笑意愈深。

「好。後日陪我赴宴。打扮好看些。」

說罷，起出門，命人回稟許朝宗，說後日他會去留園，攜妻赴宴。幷特地點明，攸桐想跟睿王妃單獨敘舊，睿王能安排。

……

留園位於京城的西北角，殿宇軒麗，亭臺玲瓏。

開年初春的時節，別仍雕敝清冷，此卻有竹叢蒼翠，流水潺潺。闊朗寬敞的殿，自秋後便燒了炭盆，數十名花匠心照料各尋來的名種花卉，耗費雖奢靡，卻能令四時皆有花開，香氣宜人。

許朝宗長於王府，對此司空見慣，不以爲意。

徐淑是太師孫，從前幾乎沒機會來這裡，婚之初忙著應付瑣務，過後春暖花開，自有各風可賞，無需來此，到如今，竟是頭一回踏足。榮華錦綉，夫君相伴，本該高興才是，此刻，瞧著滿目蒼翠濃綠和深紫淺的盛開花枝，卻半點都笑不出來。

「待會他們過來，先在此用茶。」許朝宗爲拉攏傅家助力，對此事格外上心，特意提前半個時辰過來，盯著僕從安頓好桌椅杯盤，又叮囑徐淑，「奉茶後，若攸桐想單獨說話，便請去西閣，那邊有喜歡的字畫。果點茶水，也按舊時喜好備了，你都知道。」

這話說完，才見徐淑眼底掠過一尷尬。

許朝宗恍然明白過來，神一頓，也有點尷尬。

隨即扶著徐淑肩膀，仿若無事般道：「傅家兵將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往後咱們就能安心許多。你向來通達理，能屈能，這回就算是爲了我點委屈。若此事能做，我會記著你的功勞。」

他的聲音溫，但其中有幾分意，徐淑心知肚明。

當初貪圖王妃之位，借著魏攸桐的機會，在許朝宗跟前總是通達理、溫賢惠的姿態。後來徐太師暗中請人數回游說，以奪嫡的利益勸說，才讓令貴妃和許朝宗了捨棄舊約，與太師結盟的心思，到徐家提親。

許朝宗看上，爲的是什麼，徐淑一清二楚。

竭力端出溫婉笑容，點了點頭，「殿下放心，妾知道分寸。」

「攸桐那子你也知道，稍微驕縱了點。待會若負氣，你便讓著些。」

「妾……明白。」

「爲難你了。」許朝宗在肩上輕拍了拍，扭過頭，便出了屋子。

……

攸桐和傅煜抵達時，許朝宗臉上已是一派風清月朗，錦華服地站在廊道盡頭，清貴端華。他其實生得很好看，承襲了令貴妃的幾分神貌，玉質瑰秀，風華正茂，那鬆柏綠的錦是貢錦中的名品，一匹價值千金，穿在他上，相得益彰，極顯神采。

留園裡曲廊婉轉，地氣熏得暖熱，屋前的那叢迎春比別早開，春意初。

他負手站在那裡，玉冠綺貌，往這邊瞧過來時，藏清蓄韻。

這般風姿曾令原主癡迷，念念不忘，此刻落攸桐眼中，卻已是波紋不興。

只看了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挪開目，看向傅煜。

夫妻倆幷肩而行，隻隔咫尺距離。他上的裳是一貫的漆黑顔，只在領和袖口滾了深紅的邊，細而繁複。曾以威名震懾敵方數萬大軍，以鐵騎踏破侵的敵兵，令人聞風喪膽，他浴衝殺過來，這裳的紋飾便如暗夜下殺戮後染的跡。他走過的每步路，都印刻在骨髓裡，淬煉出冷劍般的鋒芒。

乃至於此刻，他滿剛冷厲地走向許朝宗時，竟有種能震懾王孫的威儀風骨。

仿佛是察覺的目，傅煜忽然抬臂，攬住的肩膀。

慣於握劍的修長手指微籠，扣住纖秀的手臂。

夫妻倆的後，杜鶴帶著兩名家將護衛，僕婦丫鬟簇擁候命，陣仗幷不小。擱在平常，衆目睽睽之下，傅煜總是端著威儀剛的姿態，而此時……

攸桐微詫，便聽他低聲道：「怎麼，夫人不願意？」

聲音極低，卻清晰落攸桐耳中。

哪敢拂逆，往他上靠得更近些，低聲道：「還指夫君撐腰呢。」

語氣之中帶了幾分揶揄打趣的味道，眉眼微彎，笑容婉。

傅煜邊了，聞到髮髻間幽淡的香氣，稍微靠近嗅了嗅。

這作落對面許朝宗眼中，只覺刺目無比——英雄人、相得益彰，這般誇贊，在傅煜攜妻回京後，便悄悄流傳開。先前在麟德殿時，他強忍著不曾多看，此刻再瞧，傅煜姿魁偉英武，氣度峻整嚴毅，攸桐姿貌婉孌姣然，氣度綽約秀妍，靠在他邊時，如明珠嵌於金冠。

而攸桐笑盈盈地著傅煜，眼神清澈而專注，妖嬈而收斂。

那樣的眼神，也曾投在他上，甚至比此刻更爲專注、深。

許朝宗清晰地覺到，心底裡掠過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昔日裡笑纏鬧的影浮腦海，春明、秋朗照。未曾塵封的記憶鮮活而清晰，如在昨日。心裡像是刀割似的，鮮淋漓。

他不自覺地攥了手，覺得嚨乾地微微發疼，便清了清，將目挪向溫水波。

洶涌而來的痛楚被強行下去，他竭力將心思轉到威儀皇宮、至尊座。

心念千回百轉，在傅煜和攸桐靠近時，許朝宗已然恢復了得的笑意。

「傅將軍，夫人。」他率先招呼。

傅煜鬆開攸桐，抱了抱拳，「睿王殿下。」

攸桐亦屈膝爲禮，而後被迎屋中。

……

許朝宗的宴席準備得格外盛。

哪怕南邊戰事正急，麟德殿上熙平帝滿口哭窮，這頓宴席的涼菜也是搜羅了許多珍奇食材，杯盤碗盞，無不緻貴重，想必待會還會有山珍呈上。僕婢恭敬端來茶杯，沏的茶也是珍貴罕有的貢品，口頗新，應該是送抵京城後沒太久——

若沒嘗錯，在去歲採茶的時節，産茶之地的叛賊與兵正膠著爭戰。

那個時候，天下奉養的皇室竟還有心思命人進獻貢茶。

傅煜心底掠過諷笑，神卻冷厲疏漠如常，同許朝宗談起與韃靼、東丹的數次戰。

茶過三杯，僕婢魚貫而，各捧漆盤，裡頭果真都是京城名菜。

這些食材難得，經廚之手烹飪，更是味之極。

攸桐卻罕見地沒貪食，瞧著那兩位滿口戰事，要往正題上扯，坐在那裡礙事，便道：「我有幾句話想請教王妃，不知方便麼？」

許朝宗神一頓，目迅速掃過的臉，而後看向徐淑。

徐淑著頭皮堆出點笑意，「當然。」

而後，由隨行的僕婦扶著起，引攸桐去西閣。

腳步還沒邁出去，便聽傅煜道：「我這人記仇，氣量褊狹——」

聲音冷沉，又來得突兀，徐淑不知怎地心裡一跳，側頭看過去，就見傅煜那雙鷹鷲般銳利的眼睛正巧看向，雙眸漆黑沉，滿含威震懾，似有所指。即便久在皇宮，到那刀鋒般的目，也是一凜。

便見傅煜漠然低眉喝茶，續道：「敵軍但凡敢侵，我必睚眥以報。」

這是在說軍務戰事，卻顯然有弦外之音。

徐淑心中微，收回目時，卻恰好上攸桐的。

——沉靜如寒潭，冷淡卻鋒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