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鋒

宮的氛圍， 在昭貴妃那句看似玩笑的調侃後，頓時有些尷尬。

攸桐幷沒想怒孫皇后， 便不急著接話茬。

徐淑自從嫁睿王府， 跟昭貴妃往來的次數極多， 焉能聽不出言下之意？那位分明是架秧子撥火， 挑撥離間，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偏巧孫皇后和令貴妃不去怪魏攸桐的忤逆之舉，卻對投來了責備的目。

而魏攸桐更是……

數道目齊齊投過來， 責備的、看戲的、諷笑的， 像是火苗炙烤在臉上。

徐淑一瞬間尷尬到了極致， 指甲幾乎隔著袖嵌到裡。上等的細錦緞被汗水浸， 得皺的， 的笑容有些難堪， 卻也知道，這場合不宜撕破臉。

哪怕是爲令貴妃的臉面， 也需將場面和氣地圓過去。

便只能強作鎮定， 道：「確實是很高興， 其實從前未出閣時， 攸桐還幫過我許多， 只是年時做事不周全，有些事沒說明白， 興許有點誤會。攸桐遠嫁齊州， 我還十分惦記， 怕不習慣那邊的風土人， 委屈。」

和攸桐是個什麼形，在座衆人心知肚明。

但飾太平，許多時候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虛假意地求個表面和氣罷了。

這話口是心非，徐淑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

對面攸桐挑著角笑了笑，藏著一嘲諷，目雖不算鋒銳，卻像刀尖剮在徐淑臉上。

徐淑那張心描畫的臉上，笑容頗僵，兩邊顴骨近乎赤紅，哪怕抹了上等脂，也遮掩不住。沒了那等端貴姿態，頭頂的赤金頭面、珠玉裝飾，愈發顯得可笑，如同盛裝上場卻忘了唱腔，偏要強作鎮定的的戲子。

攸桐瞧著，眼底浮起冷嘲。

——這麼幾句話就承不住嗎？

方才也只是挑明事實，沒半點虛言啊。

當初滿城流言蜚語、種種污蔑潑過來，齊刷刷到年方十四的魏攸桐上時，那種種譏諷嘲笑、指點議論的目，可比如今鋒利千倍萬倍！

兩人無聲鋒，旁邊令貴妃怕昭貴妃又使壞，忙接過話茬。

「呦呦這次回來，打算留多久？」

攸桐收回目，垂眸收起眼底的譏諷，淡聲道：「還沒定呢，看夫君如何安排。」

「難得回來一趟，可多留些日子。」令貴妃畢竟是王府宮廷裡廝殺許多年的，沒經歷爭寵時的諸般場面，瞥了滿臉尷尬的徐淑一眼，知道心結不可能輕易揭開，幫著圓場，「難得都是舊相識，先前各自事忙，如今年節裡有空，倒能空聚到一說說話。」

這舊相識，徐淑算、令貴妃算、孫皇后也算。

攸桐總不能拂了孫皇后的顔面，便也意味不明地道：「是該敘舊了。」

旁邊孫皇后暗自鬆了口氣，知道這事兒還是避開爲好，便岔開話題，「說起來，那邊的傅老夫人我曾見過兩回。也常禮佛，且傅家滿門武將，若有神佛保佑，眷們也能安心些。我這兒有兩樣法，都是高僧開過的，回頭帶到齊州去，也算一點心意。」

攸桐順水推舟，含笑道：「那臣婦代祖母多謝娘娘。」

而後言談自若，半個字都沒再跟徐淑對答。

徐淑臉上尷尬仍在，幾乎擰碎袖。只是礙著長輩在，暫時不敢發作，暗暗咬牙。

……

此間事畢，孫皇后派人將攸桐送出宮。

令貴妃則帶著徐淑回了的寢宮。

到得那邊屏退隨從，令貴妃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待殿門掩上，便蹙眉道：「你平常能說會道，行事也周全，今日怎麼回事？若不是皇后打圓場，當時就得鬧僵了。先前在這裡，你是如何答應我的？」

聲音雖非斥責，卻也頗帶責備。

徐淑自知今日的事辦砸了，躬道：「母妃息怒，魏攸桐那態度，著實……出乎所料。」

說話間，眼底頗含懊惱。

去宮前，令貴妃確實叮囑，說許朝宗如今有求於傅家，攸桐爲傅家夫人，撐的是傅家門面，皇后都有意籠絡，二人更不能辜負聖意。要徐淑耐著子，圓融行事，到時候說些話，哪怕不能冰釋前嫌，也該和氣相。

爲了許朝宗的前程，哪怕可能幾句銳利言辭，也該暫時忍耐，捧著傅家一些。

徐淑當時答應了，畢竟這麼些年，在長輩跟前頗會討歡心，也曾假意待攸桐好過。

魏攸桐是何等，腸子裡有多彎繞，弱點和肋在何，徐淑都很清楚。

——好拿對付得很！

卻沒想到，真到攸桐的時候，一切都出乎所料。

跟記憶裡的驕矜天真相比，魏攸桐仿佛變了個人，神、目、舉止，皆與舊時迥異。

甚至在重逢之初，便當衆給了個下馬威，卻無從追究徐淑先前能哄著攸桐，是因彼此份相近，知道那般屈意陪伴，或許會換來潑天富貴。而如今時移世易，以王妃之尊逢迎皇后和貴妃輕而易舉，朝一介民婦說話，談何容易？更別說，那民婦還是的手下敗將，仇怨極深。

攸桐那刻意忽視的姿態，徐淑但凡想起來，就覺得渾針扎似的。

沒法解釋宮裡的失策之舉，只好婉言試探道：「其實，外面的事有殿下安排，傅家作戰驍勇，如何行事，未必會眷左右。母妃何等尊貴的份，何必非要如此？我瞧魏攸桐那態度，當時那些事未必能揭過去，若不領，咱們只管去籠絡，到頭來反損了母妃的顔面。」

在長輩跟前，向來溫如水，說話聲音輕，姿態恭敬又乖覺。

因知道令貴妃肩頭常不舒服，甚至轉到側，慢慢按。

令貴妃聽了，愈發頭疼。

先前徐家朝魏家潑髒水、將魏攸桐踩到泥地裡，意圖永絕後患時，便覺不妥。只是徐太師爲怕孫背橫刀奪的駡名，執意先發制人如此行事，便放任。誰知到了今日，卻會爲此所害？

但事已至此，後悔無益。

令貴妃隻低聲音，道：「你可知，昭貴妃爲了拉攏西平王，給過多好？咱們如今做的，比起他們，不及十中之一。籠絡魏攸桐，傅家未必就肯幫忙。但若太過怠慢，令心生怨氣，傅煜覺得咱們不給顔面，屆時就須以更多的好去換。枕邊風有多厲害，你不是不知道。」

「可是，咱們未必只能求著傅家呀。」

「哦？」令貴妃眼微挑，饒有興致地打量，「那你倒說說，還能找誰？」

徐淑啞口無言。

生在太師府邸，刀劍都沒過，哪知道武將作戰的事。

隻低聲道：「朝廷養著那麼些兵將，總有人能幫殿下吧？」

「你若能尋得到，便聽你的。若尋不到——」令貴妃頓了下，神也微微冷淡下來，「就須聽我的，安好攸桐。至不能讓在傅煜跟前吹枕邊風，拖朝宗的後。都是爲了朝宗好，掂量著辦吧。」

說罷，似覺得疲倦，踱步到人榻旁，躺下去閉目養神。

徐淑也沒敢再多說，了宮人進來伺候，告退而去。

宮廊漆紅，殿宇巍峨，這是天底下最尊貴威儀的地方，也是徐淑夢寐以求的所在。

王妃之尊，足以讓滿京城的貴命婦向恭敬行禮，卻不能抹滅皇后和宮妃的威。若了太子妃，甚至皇后，往後這世間，便只需跪皇帝一人。那樣至尊無雙的位置、金玉堆砌的榮華，想起來，便能讓忍不住心跳、貪。

那個位子，比睿王妃的份更甚。

爲那份尊榮，願意做任何事，哪怕手染鮮。

可關乎魏攸桐……

徐淑想起宮裡的那一幕，先前強的惱怒、尷尬便忍不住涌起，令指尖都忍不住抖。魏攸桐公然不敬，令貴妃和皇后責備的卻是，堂堂王妃之尊，落那般尷尬境，竟還要說話——簡直顔面掃地！

徐淑越想越恨，終是忍不住，狠狠扯裂袖中錦帕。

隨侍在旁的芳苓跟了數年，哪能瞧不出的心思，趁著左右沒外人，低聲道：「方才那傅夫人也太囂張了，還是跟從前似的沒教養。王妃別生氣，大人不記小人過，犯不著爲氣壞子。」

「算什麼東西！」徐淑低聲音，怒氣宣泄而出。

芳苓忙給背順氣。

徐淑猶不解氣，登上回府的馬車後，便含怒道：「傅家再怎麼樣，也只是個朝臣，那傅煜再怎麼名京城，論職，也隻四品兵馬副使而已！傅家幷無侯爵之位，魏攸桐更沒誥命在，連個命婦都算不上，猖狂什麼！」

「就是。」芳苓順著心意，「您是殿下六禮迎娶的正妃，祭過宗廟的皇家兒媳，份多貴重！以的品級，此刻見您，就該跪地叩首行禮的。王妃好心備了賀禮，卻故意拂臉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這番話著實道出了徐淑心中所想。

趁著邊沒旁人，狠狠將那錦帕撕扯一通，冷笑道：「走著瞧吧，看能猖狂幾天！」

發狠完了，到得睿王府，步出馬車時，臉上已然溫婉端莊。

抬起頭，筆親書的王府牌匾輝煌端重，兩側侍衛值守，卻終不及皇宮威嚴。

曾遙不可及的榮華富貴，如今幾乎手可及。所欠缺的，便只剩傅家的兵馬協助。

爲了那份尊榮，難道真要設法跟魏攸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