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宮

早年文昌皇帝在位時， 爲方便友往來宮廷， 賜了魏家一座府邸， 便是如今住的。

這府邸離皇城不遠，攸桐和傅煜乘馬車出去，兩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宮闕巍峨， 樓臺莊重，宮門口，奉命迎接的夏全已等候多時。因還沒換春衫， 站得久了， 竟被初春的日頭曬出點薄汗。不過這般懶洋洋曬太的次數難得， 他也不著急，靠著城墻兒慢慢等。

見著馬車，他笑瞇瞇地迎上來， 恭恭敬敬地領著二人。

「傅將軍英勇善戰，領著一支騎兵殺盡韃靼上萬的兵馬， 這事兒老奴都聽說了， 都誇將軍英武果敢呢。」夏全因常在熙平帝跟前伺候，養得滿面油，笑起來的時候， 胖胖的臉上半兒褶子都沒有，只剩恭維， 「皇上也常誇贊， 說傅家滿門忠烈， 老將軍名震邊塞， 如今虎父無犬子，都是保家衛國的棟梁。」

傅煜健步而行，聲音不冷不熱，隻微微側道：「公公過獎。」

比起旁人被恭維後的客套，這態度已算是冷淡了。

夏全哪敢計較，隻亦步亦趨地在旁隨，道：「皇上去歲一直病著，聽見將軍作戰的捷報，那可真是比什麼藥都管用，神頭好了許多。如今龍雖還欠安，卻還是特地開了麟德殿，在那裡召見將軍。」

這便是格外重，高看幾分的意思了。

畢竟這之前的數月間，熙平帝纏綿病榻，除了三五日上朝一次外，尋常召見臣子，多是在寢宮外，不及麟德殿莊重。

傅煜仍是那態度，「多謝皇上費心。」

夏全笑了笑，誇贊的言辭說完了，一時也知該如何接茬，只道：「將軍、夫人，這邊請。」

麟德殿在前朝，是幾位皇帝理政務、接見重臣的地方，攸桐時雖常宮，卻還沒來過這裡。軍森嚴，宮宇威儀，鋪地的金磚和白玉欄桿留了斑駁雨跡，矗立無數春秋。對這地方心存敬畏，將雙手疊在前，儘量跟傅煜，腰背得筆直，目不斜視。

遠，麟德殿前的玉階上，睿王許朝宗臨風而立，錦端貴。

……

熙平帝召見傅煜夫婦的事，許朝宗是從母親令貴妃口中得知的。

皇帝頗好，邊妃嬪極多，只是子嗣緣淺，公主生了幾位，兒子卻隻三個。

皇后所出的嫡長太子於數年前病故，剩下睿王和英王皆是貴妃所出。睿王極得文昌皇帝喜歡，英王又頗熙平帝偏疼，兩人各有所長，卻也沒太多過人之，看似不分伯仲。熙平帝看了幾年，也未能定下太子之位。

先前許朝宗迎娶徐淑，便是看上了頗得皇帝敬重的徐太傅，想加個籌碼。

而今南邊生，算是熙平帝的心腹大患，誰能解此憂患，便能將半隻腳踏進東宮。

英王的母親昭貴妃與西平王魏家有點淺淡淵源，有意居中牽綫，招攬籠絡。倘若能說西平王出手，平定了南邊的事，魏家再稍稍借力，便能將英王送東宮。據說如今已有了點眉目，前幾日西平王的部下進京辦公文時，曾拜訪過英王府邸。

許朝宗看在眼中，焉能不急？

然而朝廷外，能征戰的武將就那麼幾位，先前舉薦的將領都折戟沉沙，能跟西平王分量相當的，也只剩永寧傅家而已。

而傅家上下，能裁定此事的唯有傅德清和傅煜。

傅德清遠在齊州，鞭長莫及，許朝宗能就近試探的，唯有甚來京城的傅煜。

許朝宗即便萬般不願，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節骨眼上，他很需要傅家的幫助。

是以被令貴妃勸了一陣後，許朝宗被說，打算趁此機會試著籠絡傅煜。

——即便先前因爲攸桐的事鬧得很不好看，兩人的份也十分尷尬，但大事跟前，總不能用事，若有一綫希，還是得盡力嘗試。私在小，朝政爲大，沒準傅家會爲了牽制日漸坐大的西平王，幫他一把呢？

懷著這般心思，許朝宗輾轉了一夜，今早便來見熙平帝，掐著時辰等在此。

此刻，他站在麟德殿前的玉階欄桿旁，殿前的景象一覽無餘。

初春漸暖的下，那雙幷肩而行的人影漸近。

傅煜因是探親而來，倉促奉旨宮，沒帶朝服，上黑底織金的圓領長衫磊落而拔，腰間蹀躞玉帶俱全，步履穩健，英姿如華岳巋然。縱橫沙場的悍將，自有剛猛氣度，即便在天底下最威儀的皇宮，仍不見半點卑屈姿態。

他的旁，則是盛裝而來的攸桐，姿裊娜，步履婷婷。

幷無誥命在，便只能選端莊的錦襦，遠遠走來，裾飄然。

半年未見，沉靜了許多，看其步履姿態，便覺不疾不徐、從容有度。

這樣的儀態，跟記憶裡的胡鬧憨截然不同。那個姑娘驕矜卻也單純，不知人間疾苦，也不會玩弄人心，每回在他跟前，心裡眼底都只有他一人，甚至會在見面時忍不住小跑到他邊，滿面笑意。

而如今，他站在這裡，卻仿佛視若無睹。

這半年，遠嫁齊州，不知過得如何。

許朝宗心底裡有些空，眉心皺了皺，似有些痛楚。旋即低頭理了理衫，待傅煜走近時，已是面帶溫煦笑意，看都不多看攸桐，隻朝傅煜拱手道：「傅將軍。」

「睿王殿下。」傅煜亦拱手，幷沒拂他的顔面。

攸桐面沉靜如水，垂眸屈膝爲禮，「拜見睿王殿下。」

「免禮。」許朝宗袖中五指微握，卻哪敢在傅煜跟前表異常。便擺出熱籠絡的姿態，率先進門檻，笑道：「邊陲苦寒，父皇總念叨尊府的辛苦，令小王親往犒勞將士，只是朝中瑣務繁忙，一直未能行。老將軍戎馬一生，令尊令兄更是豪勇可嘉，小王心裡一向敬佩，今日見著將軍，果真上陣父子兵，虎父無犬子！」

「殿下客氣了。戍守邊地，保一方太平，是末將分之事。」

傅煜語氣沉穩，帶出朝堂應有的客氣笑意，似乎對兒私的事不以爲意。

說話之間進了殿，就見熙平帝端坐在龍椅上，旁邊是負手而立的英王。

底下則設四張矮案，上置糕點酒，各有宮人跪在後面，候命侍奉。

攸桐略掃一眼，心中詫然，未料傅煜年紀輕輕，竟能有這般待遇。

遂垂眸斂袖，跪地行禮拜見。

熙平帝病了兩年，房事上卻不肯太過節制，縱有天底下最好的醫調養，臉也頗爲憔悴，病懨懨地靠在座的扶手，抬手笑道：「卿遠道而來，不必多禮，賜座。」語畢，便有監過來，請二人座。

攸桐叩謝聖恩，扶著膝頭起時，忽覺右肩被人攬住。

目微斜，瞥見黑底織金的袖口，掩著骨節分明而乾淨有力的一隻手。

帝王跟前、衆目睽睽，傅煜仿佛半點不知避諱，竟就這樣攬住，在扶起後，又迅速收回去。攸桐措手不及，卻立時領會其意，站直子後，悄悄手幫他平袖，雖不關切神，親近之意卻自然流。

許朝宗站在側前方，瞥見那微不可察地作，目微微一。

座之上，熙平帝更是看得分明，渾濁的眼底出幾許玩味。

而後，監引著夫妻倆到矮案後的團座。

睿王和英王則到對面坐下，序齒以英王爲先。

時令已初春，天氣漸而回暖。這殿裡倒跟壽安堂似的，熏得燥熱，夾雜著龍涎香的濃烈香氣，輕易蓋過杯中酒的清冽滋味。

攸桐頂著日頭走來，滿和暖，被這炭氣一熏，幾乎要冒出一層薄汗。

熙平帝卻像是仍覺得冷，穿著明黃貴重的夾袍，開口便誇贊傅家滿府英勇。說這些年傅家駐守苦寒邊地，著實辛勞，先前傅煜父子掙下累累戰功，卻不求朝廷頒賜封賞，氣節才能皆可爲武將之表率。他原有意厚賞將士，只是國庫空虛，民生多艱，有心無力，這回便備了些金銀、綾羅、馬匹等，權表嘉賞之意。

傅煜在前態度還算恭敬，也不推辭，泰然了謝恩。

過後，熙平帝便向攸桐道：「先帝在時，便頗喜歡你的聰慧，如今英雄人，倒是相得益彰。皇后許久沒見你，甚是想念，馮忠——安送夫人到皇后宮裡坐坐。」

這便是外兼攻，周到招待的意思了。

攸桐猜得熙平帝是有朝務要跟傅煜談，便起恭敬行禮，退往殿外。

而後過了銀門，往皇后所住的宮去。

誰知到了那邊，竟也是個十分隆重的場面——皇后和令貴妃、昭貴妃貌若和氣地坐在殿中，含笑瞧，居於下首的，竟還有已然當了睿王妃的徐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