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對著黑夜中微微跳躍的火， 各懷心思地想著那段往事，許久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黑峻峻的幽遠天幕， 慢慢被拉開一道隙， 出一點薄暮晨，周遭停歇許久的蟲鳴鳥，又變得聒噪，後發出嘩啦一聲，有人拉開了帳篷拉鏈， 秦觀帶著哈欠的惺忪聲音傳來：“薑老師， 換班的時候你怎麼不醒我？我這一覺都睡到天亮了。”說著又咦了一聲，“沈小姐， 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

沈楠和薑雁北不約而同回頭，看到秦觀跟條碩大的蟲子一樣，從半拉開的帳篷中爬了出來，一頭凌的頭髮， 在薄薄的晨中， 如同昨天被野象踏過的雨林雜草。

沈楠看到他這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薑老師說你睡得太死，就沒你，一個人站崗了。我半夜被螞蟥咬了一下， 睡不著了。”

“啊？”秦觀輕呼一聲， 走過來關切地問， “你沒事吧？”

沈楠：“沒事， 薑老師已經給我理了。”

“早啊！”薑雁北朝秦觀輕描淡寫打招呼， 又看向沈楠，低聲道，“你就別我薑老師了。”

沈楠還沒說話，秦觀聞言不明所以地咦了一聲：“你本來就是老師，為什麼不讓沈小姐薑老師？”

說著，瞅準薑雁北和沈楠中間空著的位置，徑直走過來，只不過他人還沒來得及走近，薑雁北已經不著痕跡地挪了下位置，將那本來一人多寬的空位，變了半人。

而沈楠另一邊放著堆乾柴，秦觀隻得轉了個方向，走到薑雁北旁坐下。見自己的問題還沒得到回答，又問了一遍：“為什麼不讓沈小姐你老師？”可以說是非常有好奇心了。

薑雁北輕笑道：“我們是同學，你覺得我老師合適嗎？”

“啊？”秦觀認識兩人也有一段時間了，那回一起吃飯，兩個人分明是不大認識的樣子，而且這位薑大教授也一點不給面子，吃了人家的飯，卻當面就拒絕幫忙，甚至還拉著自己一起拒絕。他記得那次沈楠臉都給氣黑了。

薑雁北又補充一句：“大學同班同學。”

“啊？”秦觀越發一臉不可思議，要說中小學倒還能理解，畢竟時間隔了太久也正常，但如果是大學同學，畢業不過幾年，當時兩人那種生分，也太奇怪了。

在秦觀的愕然中，沈楠也因為薑雁北的話很有些愕然。雖然覺得兩人同班同學這層關系，並不是什麼大事，但畢竟這兩天都心照不宣的對誰都沒說過，沒料到，他會忽然提起這事。

不說還好，一說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就像是忽然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清了清嗓子，下意識接了一句：“我們上學時不。”

難怪？秦觀恍然大悟點點頭。

薑雁北斜眼看了一下，面前的火和淡淡的晨此時正映著的側臉。

沒有化妝，加上奔波勞累，又差不多整晚沒睡，眼下氣並不算好，甚至可以說很有些憔悴晦暗，連皮都不是正常的白皙，而是帶著些暗沉。完全不似平日裡那個鮮亮麗的都市郎。但他卻覺得這樣的，更和更真實。

他轉過頭，看到秦觀著脖子，也正好奇地看著。抬手了鼻子，輕描淡寫道：“也不能說不，只不過曾經因為一點誤會，有過那麼一點不愉快。”

沈楠：“……”雖然聽起來好像有點奇怪，但似乎確實是這樣。

秦觀到底不是一筋的男人，被薑雁北這麼一誤導，看了看沈楠，又看了看薑雁北。兩個人年齡相當，一個漂亮一個英俊，若是倒退個幾年，這樣的一對男同校同班，豈不就是典型的男才貌。

誤會？不愉快？這不就是年輕狂時，常常會上演的戲碼麼？所以當初見面，才裝作不，然後還故意當面拒絕幫忙，分明就是鬧別扭。他就說一個大教授也不應該那麼不通人世故。

現在聽他這麼一說，一切都合合理了。

他本來是對沈楠有那麼點意思，但這個意思也就是正常的單男人看到，都會產生的那點意思，遠遠跟無關。這會兒知道薑雁北和沈楠的關系，又想起IWF最終敲定用匠心，其實還是因為薑雁北牽的線搭的橋。顯然，兩人以前的不愉快和誤會，應該早煙消雲散，估計很快就要再續前緣。他那點男人見到的意思，自然也就識時務地全部收了起來。

秦觀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地嘿嘿一笑：“我明白了。”

沈楠不明所以：“明白什麼？”

不等秦觀多說，薑雁北已經先開了口打斷這場莫名其妙的對話：“已經六點了，咱們他們起來，趕把清晨的雨林拍一拍，然後早點回酒店休息，這兩天估計大家都夠了。”

秦觀笑著起：“我去，你這大半夜沒睡的，就別折騰了。”

雖然大家都沒怎麼睡好，但工作來了，誰都不敢耽擱。有了昨天的經驗，今天一切都很順利，甚至回到酒店，比原計劃還提前了一個小時。

雨林之行算是告了一段落，再來拍就是明年春夏。但這兩天一夜的工作量，哪怕是強壯的攝像師們，也累得夠嗆，更別說沈楠這種常年待在格子間的白骨。熬一次夜，幾天才能恢復，何況還接連兩天跋山涉水走了幾萬步。

回酒店後，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恨不得睡個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返程，都還是無打采的樣子，逮著機會就睡。

轉機時要在候車室等將近兩個小時，在長椅上坐了沒幾分鍾，發了幾條信息，困意又滾滾而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也忘了在公共場合，還要講什麼形象。

坐在旁位子的薑雁北，本來正優哉遊哉地用手機看新聞打發時間，余忽然覺察旁邊的人腦袋往後一仰，下意識轉頭看去，卻見剛剛還在玩手機的沈楠，偏頭靠在椅背，已經睡得人事不知，還微微張著。

滿，平日裡化致的妝容，頗有幾分。但現在隻塗了一層淡的膏，閉著眼睛，表松弛，那潤的，微微嘟著，自是跟沒有半錢關系，反倒是顯出了一點憨之。

薑雁北猶記得當年上學時，總是打扮花枝招展，在校園裡招搖過市，好不容易來一次教室上課，也是坐在後排睡得昏天黑地，臉上永遠帶著點宿醉的惺忪，連德高重深學生們戴的知名老教授的課堂，也免不了被的惡行荼毒。

作為好學生，他從小尊師重道，何況他還是班長，對的行為自是很不以為然。宿舍裡的男生談起這個叛逆乖張的富家，通常都會用麗來形容，他完全不能茍同，覺得分明就是個一臉蠢相的草包，十分讓人厭惡。

可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就像是鬼迷心竅一般，雖然依然不覺得有什麼所謂的，也仍舊覺得是個可惡的草包，卻又覺得那蠢相變了憨，從惡劣的表面，詭異地看出一點天真可。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被自己這想法驚得魂不守舍，在校園裡看到的惡行，就恨不得上前教訓一通，才能稍稍平息心頭那團莫名其妙的火。

他此時歪頭看了看的睡，確實還可的——雖然這個詞已經不太適合現在的。

他拿起手機，對著的臉，將的模樣在手機中定格。

昂頭擱在椅背的姿勢自然不大舒服，沈楠很快從夢中醒過來，發覺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又睡著了，而且睡姿顯然很有點不雅觀，正好又對上薑雁北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個激靈，趕坐直，佯裝淡定地問：“我是不是睡很久了？”

薑雁北不著痕跡地收回手機，道：“沒多久。沒事，快登機時，我會你的。”

沈楠這會兒已經清醒了，也不想再睡，從背包裡出水杯：“我去打點熱水。你要嗎？”

薑雁北把杯子遞給：“謝謝。”

到了接水，沈楠剛把薑雁北的杯子放好，小陳忽然從後面冒出來：“楠姐……”

沈楠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笑問：“乾嗎？”

小陳握著水杯，低聲道：“我覺得那個薑老師有點問題。”

沈楠奇怪問：“什麼問題？”

小陳說：“我懷疑他可能有點什麼怪癖。”

“啊？”

“我跟你說……”小陳將聲音又低了幾分，“不是因為他太嚴苛，我對他有意見。實在是我聽說很多這種表面看起來嚴肅正經的高知，可能都有一些怪癖。”

沈楠眨眨眼睛：“你到底想說什麼？”

小陳說：“我覺得他可能有拍的癖好。”

“啊？”沈楠一臉驚詫。

小陳湊近：“剛剛你睡覺時，我看到他拍你了。你說他這麼一嚴肅正經的男人，趁你睡覺拍，不是怪癖是什麼？”

沈楠怔了下，問：“他真拍我了？”

“是啊，我親眼看見的。”小陳同學這兩天深薑老師工作作風的荼毒，剛剛薑雁北拍沈楠的畫面，恰好被他無意間捕捉。總算是讓他逮著機會黑一黑這位大教授了。但汙蔑了人家又覺得心虛，畢竟拍一張睡覺的照片，怎麼都和怪癖扯不上關系，說完鼻子，又補充一句，“不過也可能是你剛剛睡覺的樣子有點醜，他覺得好玩就拍下了。”

沈楠自然也不會相信薑雁北有什麼怪癖，聽到他這麼一說，大驚失：“剛剛我睡覺的樣子很醜？”

小陳說：“也沒有很醜，就是不大符合的風格。”汙蔑不，仍不忘稍稍敗壞一下大教授的形象，“沒想到薑老師也無聊的，還乾這種事。”

沈楠也覺得要薑雁北真拍了自己醜態，確實是無聊的。不過對來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醜態竟然被他留在了相機中，這也太丟人了。人天生，這幾年生活的變故，讓改變了很多，但之心依然不減當年，發個自拍還要修圖呢。所以醜照留在別人手機，尤其是薑雁北手機中這種事，對來說，絕非一件可以輕易忽略的小事。

握著兩杯熱水回到座位，將薑雁北的杯子遞給他。

薑雁北接過杯子：“謝謝。”見站在自己面前半天不，抬頭問，“怎麼了？”

沈楠神古怪地看了看他，沒從他那張神無常的清軍臉孔上看出什麼名堂，隻得搖搖頭，挪到他旁邊的位子坐下。

但是想到他手機裡有自己的醜照，而且還是自己沒看到的，沈楠心裡就跟有螞蟻在爬一樣抓心撓肺。坐下後，忍不住頻頻轉頭朝他看，準確來說，是朝他手機看。

此時的薑雁北傾向前，手肘撐著膝蓋，握著手機在刷微博。覺察到的目，轉頭去看，沈楠趕蓋彌彰別開視線。

如此幾次後，薑雁北再次轉過頭看向，輕笑一聲開口：“你乾嗎？”

沈楠對上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也不知為何，明明是自己醜態被拍，他卻像是什麼都沒做過一般坦然，自己倒是莫名有點心虛。

瞅了眼他的手機屏幕，乾道：“剛剛我睡覺的時候，你……”

薑雁北神如常地問：“我怎麼了？”

沈楠決定采用迂回手法，換了個問題：“我睡姿是不是很醜？”

薑雁北微微蹙眉，似乎是回想了一下，輕描淡寫道：“醜嗎？沒注意。”

沈楠：“……”怎麼這意思好像是不承認拍了的醜照？

想了想，又說：“我看你之前在雨林的時候，用手機拍了不照片，能給我看看嗎？”

薑雁北似笑非笑眨了下眼睛：“我都傳在雲相冊裡，你要看的話，把地址和碼發給你。”

他表十分坦然，黑沉沉的眸子裡，一片清水般的徹。沈楠忽然就覺得，應該是小陳看錯了，他這種人怎麼會無聊到去拍別人的醜照。

不太自然地笑了聲，點頭：“好啊。”

薑雁北輕輕挑了下眉，又低頭去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