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山上，他抓住小夭的天馬韁繩，請去見璟。這一輩子，他曾被很多人辱過，可從沒有為自己到過恥，但那一次，他覺得恥和屈辱。

小夭不僅見了璟，還和璟在屋中待了通宵，他凝視著大荒的地圖，枯坐了一夜。無數次他想沖進去，把璟趕走，可他知道不行，倕梁府邸前，小夭用保護他的一幕就在眼前，他沒有資格！

那一次，他如愿得到了隆和璟的鼎力支持，做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選擇神農山，放棄軒轅山。當他放浪形骸、醉酒吃藥，和倕梁他們一起半瘋半癲、哭哭笑笑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做戲，他是真的很痛苦，在麻痹和宣泄，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放棄的不僅僅是軒轅山，還有他的小夭！

來到神農山，璟和小夭的往越來越頻繁，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只做兄長！只要兩個人都活著，只要小夭快樂，別的都不重要！

那一天，小夭從青丘回來，倒在他懷里，一口吐在他襟上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在被一刀刀凌遲。

小夭為璟重病，臥榻不起，他夜夜守著。無數個深夜，看著在昏睡中哭泣，他痛恨得到卻不珍惜的涂山璟，可更痛恨自己。

黃帝巡視中原，軒轅上下人心惶惶，王叔和他已經徹底撕破了臉。他站在一個生死關口，上一步乾坤在握、俯瞰天下，下一步則一敗涂地、碎骨，連馨悅都開始和他有意地保持距離，小夭卻在最微妙的時刻，同意嫁給隆。

一夕之間，四世家全站在了他這一邊。雖然小夭一直笑著說“隆是最適合的人選”，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為了他，縱然小夭因為璟心灰意冷，也不會同意嫁給隆。

隆和小夭的婚期定了，他心有頭躁的猛在咆哮，爺爺語帶勸告地說:“小夭想要平靜安穩的生活，用你的權勢守護一生安寧，才是真正對小夭好。”

為了小夭嗎？他地勒住了猛，不讓它跑出來。

小夭出嫁那日，他在小月頂的凰林坐了一夜，凰花隨風搖曳，秋千架完好如新，那個賞花、秋千的人卻走了。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隆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他可以守護一輩子，只要他在一日，隆絕不敢輕慢小夭一分。

可是，當小夭逃婚的消息傳來時，滿天的翳剎那全散了，他竟然忍不住歡喜地在凰林大大笑。

顓頊微笑著看向周，黃帝和璟都在看著他，顯然黃帝已經答應，只等他的答復了。

小夭抬起了頭，看向他，眼含期冀。

顓頊微笑著對璟說:“你讓族中長老去和西陵族長提親，把親事定下來吧！”

璟懸著的心放下，躬行禮，真心實意地說:“謝陛下。”

年末，涂山氏、西陵氏一起宣布涂山族長和西陵玖瑤定親。

大荒，自然又是沸沸揚揚，但璟和小夭都不會去理會。

親事定下后，就是商議婚期了。

璟想越快越好，看著璟長大的鉞長老笑著打趣:“你自小就從容有度，不管做什麼都不慌不忙，怎麼現在這麼急躁？”

璟說道:“別人看著我著急，可其實，我已經等了幾十年了。”

鉞長老也知道璟對小夭深種，不再取笑他，呵呵笑道:“別著急，這事也急不來！族長和西陵小姐的婚禮名義上是續娶，依照禮儀來說不該越過了那個人，可族長舍得嗎？就算族長舍得，老頭子我也不答應！婚禮倒罷了，以我們涂山氏的能力，一年的準備時間足夠了。可你算算，屋子要不要重建？家要不要重新置辦？要不要為西陵小姐開個藥園子？反正照我的意思，但凡那個人住過、用過的都拆了、扔了，一切按照族長和西陵小姐的喜好重新弄過。這可是個大工程，也是個細活，族長，真急不來！”

璟不吭聲，鉞長老說的話很有道理，明正娶，本該如此。

鉞長老說:“就是因為知道族長在意西陵小姐，我這個過來人才提醒你，一輩子一次的事，千萬別因為一時心急，留下個一輩子的憾。”

璟頷首:“鉞長老說的是。”

鉞長老笑道:“不過，族長放心，以涂山氏的財力，全力準備，不會讓族長久等，到時，保管族長滿意。”

璟不好意思地說:“關鍵是要小夭喜歡。”

鉞長老大笑:“好！我一定把西陵小姐的喜好都打聽清楚。”

黃帝詢問小夭對婚期的想法。

小夭看著窗外忙忙碌碌的醫師，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想等編纂醫書的事有了眉目后，再確定婚期。”

黃帝說:“這可不是兩三年的事，你確定嗎？”

小夭點點頭:“《神農本草經》在我手里已經四百多年，它救過我的命，我卻從沒有為它做過什麼，或者說，我想為那位遍嘗百草、中毒亡的炎帝做點什麼。他耗費一生心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該只為幾個醫師換取錢財名的工。”

黃帝嘆道:“小夭，你一直說你不像你娘，其實，你和你娘很像！”

小夭皺著眉頭:“我不像！”

黃帝笑道:“好，不像，不像！”

傍晚，顓頊來小月頂時，聽到小夭對婚期的決定，笑道:“很好。”

也許因為和璟定親了，小夭開始意識到，在小月頂的日子有限，和顓頊相聚的時并不是無限；也許因為軒轅和高辛的戰爭雖然互有傷亡，可并沒有小夭認識的人死亡，如果不去刻意打聽，幾乎不到萬里之外的戰爭，小夭不再躲避顓頊。

兩人之間恢復了以前的相，每日傍晚，顓頊會來，和小夭說說笑笑，消磨一段時。

寒來暑往，安寧的日子過得分外快，不知不覺中，八年過去了。

不管是巫王，還是小夭，都沒有找到解除人蠱的方法。

小夭雖然有些失，可并不在意，這個蠱在上已經八十來年了，似乎早已習慣，實在張不起來。

璟卻很在意，每次解蠱失敗時，他的失都難以掩飾。

小夭笑嘻嘻地安他:“那個心意相通沒那麼‘親’了，實際只是相柳能覺到我的一些痛苦，我完全不到他，這本算不得心意相通。”

其實，璟并不是在意小夭和相柳“心意相通”，他不安的是“命脈相連”，可這種不安，他沒有辦法講給小夭聽，只能任由小夭誤會他的“在意”。

一日，小夭從醫館出來，一邊走，一邊和苗莆說話。

天將黑，大街上都是腳步匆匆的歸家人，格外熱鬧。茫茫人海中，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錦男子。一直盯著男子，男子卻沒看，兩人肩而過，男子徑直往前走了，小夭卻漸漸地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去張。

苗莆奇怪地問:“小姐看到什麼了？”

小夭怔怔站了會兒，突然跑去追，可大街上，熙來攘往，再找不到那個男子。不肯罷休，依舊邊跑，邊四張。

苗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邊寸步不離地追著小夭，一邊問:“小姐在找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小夭倒不是騙苗莆，是真不知道。

無頭蒼蠅般地轉了一圈，正準備離開，突然看到暗的巷子里，一扇閉的門上有離戎族的地下賭場的標記。

小夭走到門前，靜靜看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竟然敲了敲門。

“小姐想賭錢？”苗莆問。

“隨便看看。”

地下賭場只對客開放，守門的侍者想趕小夭走，苗莆拿出一個令牌晃了晃，侍者竟然恭敬地行了一禮，將兩個狗頭面遞給苗莆。

小夭戴上面，在賭場里慢慢地逛著。

大概因為天才剛黑，賭場里的人并不算多，小夭走了一大圈后，要了幾杯烈酒，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著。苗莆看出來有心事，也不出聲打擾，安靜地陪在一旁。

夜漸深，賭場里越來越熱鬧，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小夭又看到了那個錦男子，因為戴了面，他變得狗頭人，可小夭依舊認出了他。

小夭急急地追了過去，燈迷離，香鬢影，跑過好幾條長廊，好幾層臺階，終于追到了錦男子。

錦男子站在一面半圓形的琉璃墻邊，也不知道離戎族用了什麼法，琉璃墻外就是星空，漫天星斗璀璨，流星時不時墜落，讓人覺得就站在天空中。

錦男子含笑問:“你追了我這麼久，所為何事？”

小夭遲疑著問:“你不認識我嗎？”

“我應該認識你嗎？”

小夭摘下了面。

錦男子仔細瞅了幾眼，吹了聲口哨:“如果我認識你，應該不會忘記！抱歉！”他說完，就要離開。

小夭一把抓住了他:“相柳！我知道是你，你別裝了！”

錦男子想甩開小夭，可小夭如章魚一般難纏，就是不放開，錦男子似有些不耐煩:“再不放開，休怪我不客氣了！”

“那你不客氣啊！反正我痛了，你也別想好！”

錦男子嘆了口氣，摘下面，徐徐回過，漫天星下，他的面容漸漸變幻，出了真實的五。

小夭盯著他，笑了起來，眼中盡是得意。

相柳無奈地問:“西陵姑娘，你究竟想干什麼？”

“我……我……”小夭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麼，張口結舌了一會兒，說道:“幫我解掉蠱，條件你提！”

相柳笑:“半個時辰前，涂山璟剛對我說過這句話。”

“你來這里，是和璟見面？”

“準確地說是涂山璟約我談點生意。”

小夭明白了，肯定是璟看解不了蠱，只好去找相柳談判，“你答應璟了嗎？”

“他給的條件很人，我非常想答應，但不是我不想解掉蠱，而是我真的解不掉！”

“你騙人！當年你幫顓頊解了蠱，怎麼可能現在解不了？”

相柳嘖嘖嘆氣，搖著頭說:“你真應該讓涂山璟教教你如何和人談生意，談生意可不是吵架，尤其有求于人時，更不能隨意指責對方。你的目的是讓我幫你，不是激怒我。”

小夭瞪著相柳:“你明明就是騙人！”

“你覺得我會撒這麼拙劣的謊言嗎？涂山璟可比你聰明得多，虛心詢問的是‘為什麼以前能解，現在卻不能解了’。”

“為什麼？”

“蠱蟲是活，此一時、彼一時！難道你能打死剛出生的小老虎，就代表著你也能打死上千年的虎妖嗎？”

小夭覺得相柳說得有點道理，可又覺得他并沒完全說真話，悻悻地說:“我是不行，可你也不行嗎？”

“你不相信我，何必問我？”

小夭不吭聲，沉默了一瞬，問:“你來軹邑就是為了見璟嗎？什麼時候離開？”

“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已經離開了。”

小夭才反應過來，一直拽著相柳的胳膊，幾分赧，忙松開了，“璟呢？他還在賭場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著幽暗的長廊:“一直在你后。”

璟走過來，握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想叮囑相柳小心，盡早離去，可又說不出口，只能沉默。

相柳掃了一眼璟和小夭握的手，對璟微笑著說:“告辭！”說完，立即轉離去，不一會兒，人就了黑暗中。

璟對小夭說:“我和相柳談完事，為了避人耳目，各自離開，可我看到你竟然在，就跟了過來，順便把苗莆引到了別。”

小夭不想再提起相柳，搖了搖璟的手，笑道:“我可沒介意這個，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走吧，我還沒吃晚飯呢！”

兩人攜著手，并肩而行。小夭說:“別再擔心蠱的事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解決。”

“好！”璟頷首答應了，心里想著，既然蠱無法可解，唯一慶幸的就是顓頊和小夭很好，如果有朝一日，真到了那一步，顓頊應該會為了小夭，手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