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自嘲地笑:“是我想多了！不管你心里琢磨什麼，反正都和我無關！”

相柳著漆黑的長街盡頭，默不作聲。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說:“璟已經知道你是相柳，他肯定不會告訴我哥哥，可如果隆知道了，哥哥肯定會知道。你……一切小心。”

相柳盯了小夭一眼，小夭避開了他的視線，問道:“那個賣驢的老頭是誰？”

“曾經是蚩尤的部下，冀州決戰的幸存者。背負著所有袍澤的死亡繼續活著，還不如死了。”相柳笑了笑，“其實，對一個將軍而言，最好的結局就是死在戰場上。”

明明是溫暖的夏夜，可小夭覺得上一陣陣發冷。

已經到了小祝融府，相柳和小夭同時停住了步子，卻一個未離開，一個未進去，都只是默默站著。

以前，還覺得見面機會多的是，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小夭就老是覺得，見一次一次。到了今夜，這種覺越發分明。

半晌后，相柳說:“你進去吧！”

小夭總覺得有些話想說，可仔細想去，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說:“現在不比以前，你最好還是來中原。”

小夭本以為相柳會譏諷，究竟是擔心顓頊會殺了他，還是擔心他會殺了顓頊，可沒想到相柳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

小夭靜靜地等著，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相柳清冷的聲音響起:“你進去吧！”

小夭微笑著對相柳斂衽一禮，轉去拍門。門吱呀呀打開，小夭了進去，回過頭，相柳依舊站在外面，白黑發，風姿卓然，卻如北地的白水黑山，縱使山花遍野時，也有揮之不去的蕭索。

小夭再邁不出步子，定定地看著相柳，門緩緩合攏，相柳的影消失。

小夭回到住，馨悅和阿念都在，正拿著白日買的料在上比畫，說得熱鬧。看到回來，兩人笑著抱怨道:“好姐姐，你下次突然失蹤前，能否給我們打個招呼？幸虧香料鋪子的伙計說你和朋友一起走了，讓我們別擔心。”

小夭笑笑，沒有答話。

們兩人繼續商量著該做個什麼樣式的，說起某個貴族子曾穿過的，糟蹋了一塊好布料，嘻嘻哈哈笑一團。

小夭在榻上，只覺恍惚，這些人才是的親人朋友，為什麼卻覺得如此孤單寂寞？

顓頊娶方雷妃那一日，中原的氏族、軒轅的老氏族全都匯聚神農山，紫金宮熱鬧了一整日。

現在顓頊是一國之君，凡事都有員負責，小夭只是旁觀，本來還有點擔心阿念，卻發現阿念將一切理得很好，知道自己不喜歡，拖著小夭早早回避了。

小夭陪著阿念大醉了一場，第二日晌午，兩個人才暈沉沉地爬起來，賓客已經離開，一切都已過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紫金宮中的某個殿多了一個子，但紫金宮很大，一年也不見得能見到一次。

生活恢復了以前的樣子，阿念依舊快快樂樂，每日去陪黃帝，每天都能見到顓頊哥哥。

小夭卻不再練箭，大概因為顓頊登基后，小夭覺得危機解除，不再像以前那麼克己自律。整個人變得十分懶散，一副什麼都沒興趣、什麼都不想做的樣子，每日就喜歡睡覺。一個懶覺睡醒，常常已經是中午。用過飯，去看黃帝，坐在黃帝的殿，沒打采地發呆。

在阿念眼里，小夭一直很奇怪，自然不管什麼樣子，都不奇怪。

黃帝問了幾次:“小夭，你在想什麼？”

小夭回道:“就是什麼都沒想，才發呆啊！”

黃帝遂不再問，由著去。

顓頊關切地問:“小夭，你怎麼了？”

小夭懶洋洋地笑著回答:“勞累了這麼多年，你如今已是國君，還不允許我好逸惡勞嗎？難道我什麼都不干，就喜歡睡懶覺，你就不愿意養我了？”

顓頊溫和地說:“不管你怎麼樣，我都愿意養你一輩子。”

阿念聽到了，立即探著脖子問:“那我呢？我呢？”

顓頊笑:“你也是，反正……”

阿念急切地說:“反正什麼？”

“反正你如果吃得太多了，我就去找師父要錢。”

“啊……你個小氣鬼！”阿念撲過來，要打顓頊，一邊掐顓頊，一邊還要告狀，“爺爺，你聽哥哥說的什麼話？”

黃帝笑瞇瞇地說:“反正你父王總是要給你準備嫁妝的，顓頊不要，你父王也會送。”

阿念一下子得臉通紅，躲到了黃帝背后，不依地輕捶黃帝的背。

晚上，小夭已經快睡時，顓頊突然來了。

小夭詫異地笑道:“稀客！有什麼事嗎？”

顓頊坐到榻上:“沒事就不能來看你了？”

“當然不是了，只不過下午不是在外爺那里見過嗎？”

“只聽到阿念嘰嘰喳喳了，本沒聽到你說話。”

小夭笑道:“一切順心，沒什麼可說的。”

顓頊盯著小夭，問:“小夭，你過得好嗎？快樂嗎？”

小夭愕然:“這……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顓頊說:“聽苗莆說，你晚上常常一個人枯坐到深夜，我本來以為過一段日子就會好，可你最近越來越倦怠，我很擔心你。”

小夭笑道:“我沒事，只不過因為你登基后，我沒有力了，所以沒以前那麼自律。”

顓頊盯著小夭。漸漸地，小夭再笑不出來:“你別那樣看著我！”小夭躺到了枕上，胳膊搭在額頭，用袖蓋住了臉。

顓頊說:“我登基后，能給你以前我給不了的，我希你過得比以前好，可你現在……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小夭說:“沒有，你什麼都沒做錯，是我自己出了錯。”

“小夭，告訴我。”

小夭不吭聲。

顓頊挪坐到小夭旁，低聲說:“小夭，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

小夭終于開口:“和璟分開后，我心里不好，一直睡不好，但我覺得沒什麼，一直都正常，可你登基后，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很累，覺看什麼都沒意思。沒有了第二日必須起來努力的力，夜里越發睡不好。我常常想起和璟在清水鎮的日子，還常常想起我們小時在朝云殿的日子。我喜歡那些時，但我不喜歡自己總回憶過去，不管過去再好，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這麼弱沒用，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顓頊靜靜思索著。

人所承的傷害有兩種，一種是的傷，看得見，會流；另一種是心靈的傷，看不見，不會流。再堅強的人到的傷，都會靜養休息，直到傷口愈合，但對心靈的傷，越是堅強的人越是喜歡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如常的生活，可其實這種傷，更難治愈。

被母親拋棄、被追殺逃亡、變了沒臉的小怪、獨自在荒山中生存、被九尾狐囚待、孤漂泊……這些事都給小夭留下了傷害，可小夭一直用堅強，把所有的傷害在心底深，裝作沒什麼，告訴自己已經長大，一切都過去了。

小夭看似灑不羈，可因為從小的經歷，其實，小夭比任何人都有個穩定的家，不然不會做玟小六時都給自己湊了個家。

小夭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璟上，璟的離去了垮駱駝的最后一稻草，小夭承不住了。明明已承不住，可當時，軒轅的儲君之爭正是最兇險時，小夭為了顓頊，依舊對自己心上的傷視而不見，直到顓頊安全了，才垮掉了。

顓頊心酸，第一次對璟生了憎惡。小夭付出信任和期待，需要常人難以想象的勇氣和努力，那是在累累傷口上搭造房子，璟卻把小夭的信任和期待生生地打碎了。

顓頊著小夭的頭說:“沒有關系，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我在這里，你真的可以弱，也可以哭泣！沒有關系！”

小夭鼻子發酸，從小到大，每走一步，只要有半點弱，肯定就是死，從不允許自己弱。自己都不明白，那麼艱難痛苦的日子都走過來了，現在會不了？可是，每每午夜夢回時，悲傷痛苦都像涌一般，將淹沒。

小夭說:“別擔心，我相信時間會平一切傷口。”

顓頊道:“我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心上的傷很難平復，否則我不會到現在都無法原諒我娘。”

“既然的傷有藥可治，心靈的傷也肯定有辦法治療。”

“我沒說沒有。”

“如何治療？”

“今日的得到能彌補往日的失去，現在的快樂會平過去的傷痛。我是沒有辦法原諒我娘，可因為你的陪伴，那些失去的痛苦早已平復。”

小夭默默想了一會兒，強笑道:“你是鼓勵我去找新的人嗎？”

顓頊說:“我只希，有一個人能平璟給你的痛苦，讓你相信自己被重視、被珍惜、被寵，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舍棄的。”

小夭的眼淚涌到了眼眶，喃喃說:“我一直都比較倒霉，這種好事，已經不敢奢了。”

顓頊低聲說:“有的，小夭，有的。”

顓頊陪著小夭，直到小夭沉睡過去，他起幫小夭蓋好被子。

雖然小夭好強地沒在他面前流淚，可此時，眼角的淚在緩緩墜落。

顓頊用手指輕輕印去，如果當年的他知道，有朝一日小夭會因為璟哭泣，不管他再想要涂山氏的幫助，也絕不會給璟機會接近小夭，現如今他憎恨涂山璟，可更憎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