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李景允驚奇地發現，殷花月再沒跟他犟過，也再沒出過任何岔子，早膳午膳，更看茶，都做得細緻妥帖、滴水不。

他說要出門，便去備車，他說要見客，便備好茶點然後帶人退得遠遠的。

莫名的，李景允覺得不太對勁。

晚上就寢的時候，他將拉住，抬眼盯著低垂的眼皮，沉聲問：「要去哪兒？」

「回公子。」花月恭敬地道，「奴婢去睡旁邊的小榻，已經收拾好了。」

「為什麼？」他微惱，「先前也沒說要換地方睡。」

花月溫和地笑著，很是耐心地給他解釋：「天氣熱了，奴婢著公子睡難免不舒服，再者說，睡床上和睡小榻上也無二致，在外人看來，都是睡一起的。」

的態度實在太過誠懇，以至於他再多說一句，都像是在找茬。

李景允不太舒坦，可是好像也沒什麼辦法，手被輕地拿開，他斜眼瞧著，就見抱著被子去小榻上鋪好，然後吹熄了桌上的燭臺。

屋子裏暗下來，兩人都各自躺好。

李景允睜眼瞪著床帳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明日是五皇子的生辰，太子殿下要為他在宮外設宴，你隨我去一趟。」

五皇子周和珉，舅舅是當朝丞相，母妃卻在冷宮裏關著，聖上對他不太寵，太子倒是因著最近廢除掌事院之事與他甚為親近，甚至要親手辦壽宴。

花月半闔著眼，眼裏盛著窗外傾進來的月，皎潔又幽深。像是走了片刻的神，然後輕聲應下：「是。」

朝外頭側過子，李景允看向小榻上那一團影子：「你不想搭理爺？」

「公子多慮。」聲音裏帶著淺淺的笑意，「公子有什麼想問的，奴婢都會答，不想搭理又是從何說起。」

「那為什麼你……」他想說這兩日冷淡，可仔細一琢磨，每天都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沒有迴避他，也沒有故意不與他說話。

把話咽了回去，李景允暗自嘀咕，自個兒怎麼也變得敏多疑起來了，這覺得旁人冷落自個兒的戲碼，是韓霜才喜歡玩的，他一個大男人，沒必要。

「罷了，睡吧。」李景允翻閉眼，想著明日帶這人去見見世面，一高興，說不定就正常了。

四周重新歸於寂靜，花月也翻了個，看向窗臺上被月照出來的花影。

明明滅滅，像極了四爪雲龍袍邊兒上的花紋。

五皇子的壽宴擱在了京華一的山莊里，赴宴的都是朝中權貴、公子小姐。太子為表親近，特意穿著他的四爪雲龍袍，親自站在庭院裏與來客寒暄。

「景允你來得正好。」遠遠看見他們，周和朔就招了招手，「本宮要去一趟後庭，你來招呼一下這幾位大人。」

他這話說得別有深意，兩字三詞地就把李景允劃為了「自己人」，在場的權貴聽著都是一笑，李景允倒也不駁，只扭頭對道：「你去花廳吃茶。」

這場面，旁邊站個婦道人家終究不合適，花月乖順地應了，跟著下人往花廳的方向走。

花廳里坐的都是太太小姐，來這等宴會，穿著大多是正紅戴翠，殷花月這一妃紅羅，進門就到了八方注目。

大抵是沒料到會有人帶妾室來這地方，好幾個夫人都著帕子按了按角，表不明，子直些的小姐，徑直就笑出了聲。

「這是誰家的？」有人指著問旁邊，「是不是帶錯地方了？」

廳里一陣莫名鬨笑，韓家夫人看著，眼神涼得刺骨：「可不敢妄言，這位是李家三公子的心頭好呢，為著，婚約都不要了。也就是暫時穿穿水，等扶了正，什麼樣的子穿不得？」

幾個近好的夫人一聽，紛紛不忿：「我當是什麼天仙，也不過爾爾，三公子哪哪都好，就是看人的眼不怎樣。」

「是啊，你看這沒規沒矩的，半點也上不得枱面，哪裏比得上貴門小姐知書識禮。」

風向一定，廳里就七八舌地嘲弄開了，大家都是抱著團過活的人，誰也不願說兩句被人劃拉出去，於是起了哄就更加口無遮攔，什麼狐子、自薦枕席的破落貨都說出來了。

一邊說，還一邊打量門口那人的臉，想看看是什麼反應。

結果就見跟沒聽見似的，接過下人遞的茶抿了一口，一雙眼無波無瀾地向們，像沒聽夠似的，抬了抬下示意們繼續說。

「……」韓夫人噎住了，目怨毒地瞪著，旁邊幾個夫人也齊齊皺眉。

廳里漸漸安靜下來，花月覺得好笑，放了茶盞想問們為什麼不接著說，結果人群里突然出來了一個人，拉著就往外走。

下意識地想掙，可這人的手又又溫，輕輕了的指尖。

花月怔愣，抬眼看過去，就瞧見一張分外嫻靜的臉。

「隨我來。」朝笑了笑，「我不會害你。」

許是這人上的氣息實在太過友善，花月放棄了抵抗，跟著一路繞到了小花園裏。

這園子修得巧，假山飛瀑，鳥語花香。面前的夫人坐在假山邊朝一笑，五雖比不得旁的夫人緻，但卻別有一令人安心的韻味。

「我是徐家的夫人。」聲音很，像上好的緞，一雙丹眼上來，滿是善意，「長逸跟我提起過你。」

徐長逸的夫人？

花月眨了眨眼，腦海里飛快閃過某一個場面。

-我見的世面，哪像您二位啊，家有眷良妻，看慣了，自然不易低頭。

-三爺，都是兄弟，說話別往人心窩子捅，我家那位，有可言嗎？

徐長逸當時那痛不生的模樣，大抵就是在說眼前這位夫人。

花月給見禮，覺得徐公子有些在福中不知福，夫人雖算不得傾國傾城，可也不至於毫無。

「你別往心裏去。」明淑扶起來，輕輕拍了拍的背，「那屋子人就是沒個好話說的，都見不得你寵。」

激地看一眼，花月頷首：「多謝夫人。」

「也不必喊什麼夫人，我明淑就是。」笑問，「我你什麼好？」

「殷氏花月。」

「那便喚花月了。」了袖口，翻出一塊花生來放在手裏，「這是我最吃的東西，府里娘做的，你嘗嘗？」

心莫名地好了起來，花月接過來咬了一口，朝笑道：「香。」

見終於笑了，明淑輕舒一口氣，欣地道：「今日是個好天氣，要是人悶悶不樂的，就負了這春了，你生得好看，笑一笑就更好看。」

說著就瞇眼去看樹梢上的，眼角微微皺起。

花月這才注意到，好像比徐家公子要年長一些，別人家的夫人大多都比夫婿小個三四歲，瞧著水，可似乎已經過了雙十年華，眉宇間已經沒了的天真。

「徐夫人。」遠有人喚了一聲。

明淑回神，笑著起道：「我過去看看。」

花月點頭，側著子給讓路。

裏半塊花生被吐了出來，花月低頭看著手裏剩下的，覺得很可惜。戒心重，不會隨意吃人東西，但明淑是個好姑娘，沒有惡意。

想了想，花月拿了手帕出來，將花生包好放進懷裏。

「你這人。」假山後頭突然傳來個聲音，清朗如風懷，「不想吃就一併扔了，做什麼吃一半藏一半？」

花月嚇了一大跳，退後兩步戒備地看過去：「誰？」

一襲月白綉山河的袍子卷了出來，紅齒白的年看著，眉間滿是好奇。

這庭院裏貴人極多，突然冒出來一個，花月也不知是什麼份，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走，當什麼也沒發生。

然而，剛一抬腳，這年好像就知道的想法了，側過來擋住的去路，低頭認真地看著：「躲什麼？」

深吸一口氣，花月順從地開口：「給貴人請安，小還有些急事，不知可否借一步？」

年揚眉，對這個借口顯然是不屑的，但他教養極好，收手給讓了一條路。

花月埋頭就走。

園子裏各都有人在寒暄，走了半晌，好不容易尋著個沒人的亭子坐下來，剛一坐穩，邊就跟著坐下來一個人。

「你的急事就是坐在這裏？」年左右打量，「不去跟人打打道？」

輕嘆一聲，花月不解地看向他：「這兒人這麼多，貴人何苦與我為難？」

年聽得笑了，擺手道：「我可不是要與你為難，就是看膩了這一院子的行走，覺得你比較有趣。」

有趣？花月皺眉，覺得這人生得倒是周正，腦子怎麼就壞了呢，與他半分不，從哪裏看出來的有趣？

「你為什麼還姓殷？」年側頭打量，「也不想著改一個？」

殷是前朝姓氏，上至皇親國戚，下到黎民百姓，殷氏一族人丁興旺，但大魏滅國之後，尚還在貴門裏混飯吃的人，大多都改了旁姓避嫌，眼下還能大方說自己是殷氏的人，可能就一個。

花月隨口應付：「爹娘給的姓氏，總不好說改就改。」

「那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他目落在妃的子上，「就因為你是妾室？可妾室來這地方，不是更顯得榮寵麼？」

額角青筋跳了跳，咬著后槽牙道：「貴人既然知道小是他人妾室，怎也不知避諱，哪有男子與閨閣之人如此多言的？」

年怔了怔，茫然地「啊」了一聲，然後笑道：「我隨慣了，反正也沒人管。」

理直氣壯得讓人汗。

花月氣樂了，左右也躲不過去，乾脆就與他道：「我是個壞了人家好事、半夜爬主子床飛上枝頭的狗奴才，此等行徑，如何能招人待見？貴人還是離遠些來得好，萬一被人瞧見，指不定隨我一起浸豬籠了。」

被這說辭驚了一跳，年張大了，清俊的雙眸瞪得溜圓，看起來像兩顆鵪鶉蛋。

一個沒忍住，花月當真笑出了聲，笑得眉眼彎彎，肩膀也跟著抖。

周和珉是真沒見過這樣的姑娘，生起氣來細眉倒豎，就差把不耐煩刻在臉上了，可一轉眼笑開，又像漫天繁星都裝在了眼裏，晶晶亮亮的，靈又可人。

莫名其妙的，他也跟著笑起來，笑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看見他笑，便笑得更厲害了，一邊笑一邊斥他：「你笑什麼！」

他笑著回：「那你又笑什麼？」

這不傻子麼？花月笑得不上氣，直搖頭，以為明如周和朔，請的賓客肯定都是些聰明人，沒想到一群聰明人里會夾帶上這麼一個傻子。

兩人就這麼對著笑了三柱香。

三柱香之後，有人朝這邊來了，年瞥了一眼，帶著近乎搐的笑聲飛躍過了牆頭。花月留在原地捂著小腹，覺得臉都快僵了。

「這位夫人。」幾個下人滿臉焦急地問，「您可曾看見個穿著月白袍子的人？」

著心口緩了兩口氣，花月不笑了，劈手指著那年離開的方向，毫不留地道：「看見了，剛從這兒翻過去，你們兩邊包夾著追，步子快點，一定能把人逮住。」

下人激地朝行禮，立馬包抄過去抓人。

深藏與名的殷掌事優雅地理了理擺，將臉上笑出來的紅慢慢回去，然後掐著時辰回花廳。

李景允跟人說完話一轉頭，就看見一顆悉的腦袋埋在走廊的柱子後頭。

他微哂，抬步走過去，彈了彈的腦門：「不是讓你去花廳，怎麼又跑這兒來了？」

額上一痛，花月退後半步，恭敬地屈膝：「回稟公子，奴婢來尋明淑夫人的。」

「明淑？」李景允想了片刻，恍然，「長逸的正妻，你找做什麼？」

「回公子，這庭院裏就與奴婢能說上兩句話。」

眼神微，他不悅地抿：「有人找你麻煩？」

「回公子，沒有。」輕輕搖頭，「有公子庇佑，誰也不會把奴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