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太多,蘇湛個子小,一摔倒便爬不起來了,蘇梨迅速找到他把他拎到自己上出人。
蘇湛原本穿著一月白的錦,打扮得漂漂亮亮,這會兒發冠歪了,服上也多了好幾個大腳印,兩隻胖乎乎的小手也有好幾磨破了皮,可憐得不行。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人那麼多你進去做什麼?要是我不在這裡怎麼辦?”蘇梨急切的問,語氣有些責怪,但更多的是擔心。
蘇湛一點沒覺得疼,兩隻手環住蘇梨的脖子小腦袋瓜一個勁的蹭的臉:“孃親,我好想你,我剛剛在街上就看見你了,我一直在後面喊你,你都沒有聽見。”
“剛剛就看見了?我買麪人的時候你也看見了?”
蘇梨抓著蘇湛的胳膊問,蘇湛自豪的點頭,蘇梨左右看看,把蘇湛抱到僻靜一點的地方:“剛剛那個麪人的叔叔你也看見了嗎?”
“看見啦,他臉上生了好多痦子,一點都不好看。”
蘇湛搖頭晃腦的說,蘇梨抿脣,瞭解蘇湛,所以能輕易看穿蘇湛的小把戲。
蘇湛是故意拖住的,他見到陸戟了。
就在剛剛,在這繁華的京都大街上,在九五之尊的眼皮子底下!
爲鎮邊大將軍,沒有聖諭皇命,不得擅離職守,這是死令,可陸戟現在違反了,這罪名遠比斬殺糧運使的罪名要大得多,若是被人發現,只有死路一條。
蘇梨的後背一陣陣發涼,臉也凝重得可怕,蘇湛被染得斂了笑,有些不安,胖乎乎的小手在蘇梨臉頰了下。
“孃親,你……你不要生氣,我剛剛的確看見……”
“阿湛!”蘇梨急切的打斷蘇湛:“你做得很對,剛剛的事,不管誰問你,你見到的都是那個臉上長滿痦子的叔叔!”
“孃親,我……真的做得對嗎?”蘇湛猶豫,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兒,他很多人都更知道軍令如山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自己頂天立地的父親違反軍令了,很嚴重的那種,重到可以殺頭。
“嗯!你沒做錯!”蘇梨捧著蘇湛的臉肯定,仍心有餘悸,急促的呼吸還沒緩過來。
陸戟不會無緣無故冒著殺頭的危險到京中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讓他不得不離開邊關。
到底是什麼事?發生了這樣的事爲什麼沒有人上報朝廷?
蘇梨急速的想著,手心微微冒出冷汗。
“蘇小爺,你在哪裡?蘇小爺……”
聽見呼喊,蘇湛興地揮手:“我在這裡!”
話落,幾個穿著短打、個子高大的人匆匆趕來,在他們之後,跟著穿著灰長衫的陸國公。
蘇湛怎麼會和陸國公在一起??
蘇梨詫異,抱著蘇湛行禮:“民拜見陸國公!”
“不必不必!”陸嘯急切的說,銳利的眼眸迅速掃過蘇梨和蘇湛,見蘇湛一狼狽,手上還帶了傷,大手一揮:“先去醫館治傷!”
“……”
一行人形兩堵不可撼的人牆將蘇梨和蘇湛護送到醫館,今兒是元宵,醫館的大夫都回去和家人團圓了,只有夥計留守著,陸嘯信不過夥計,讓人給了銀子,自己親自抓了藥碾給蘇湛敷上。
“小湛,痛不痛啊?要是痛的話就跟爺爺說,爺爺再輕點。”
“……”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梨絕不相信馳騁沙場的陸國公會用這麼溫的語氣跟別人說話。
“不痛,爹說男子漢流汗流不流淚!”
蘇湛勇敢的說,小臉平靜,黑亮的眼睛眨著,一點水汽都沒有,陸嘯聽他這麼說,當即橫了眼:“胡說!你還這麼小,你爹怎麼能跟你說這種混賬話?”
“我爹說,小時候他爹就是這麼教他的,那我爹的爹說的也是混賬話嗎?”
陸嘯:“……”
蘇梨:“……”
氣氛一度十分微妙,蘇梨輕咳兩聲:“阿湛,不許這麼跟陸爺爺說話!”
蘇梨低斥,陸嘯回頭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低頭在蘇湛手上纏了一層紗布。
“謝謝陸爺爺。”
蘇湛乖巧道謝,陸嘯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過了一會兒,醫館門口一陣哭鬧,一個綠丫鬟跌跌撞撞跑進來,看見蘇湛安好無虞,一跪在地上:“嗚嗚,小爺,幸好你沒事,要是你出了什麼事,奴婢一定會被夫人打死的,嗚嗚嗚……”
丫鬟是真的嚇壞了,蘇湛聽話又聰明,平時出去玩都沒什麼事,誰曾想今天才剛出門,去給蘇湛買小吃,回頭就看見幾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堵了馬車把蘇湛帶走了,丫鬟嚇得一路哭一路追,也是到現在才知道這幾個男人是陸國公的手下。
“行了,別哭了,小孩子氣弱,大過節別哭著給他添晦氣!”陸嘯不滿的呵斥,他其實並沒有要兇小丫鬟的意思,只是在軍營待久了,語氣總是生帶著子塞北的冷厲。
綠丫鬟嚇得打了個嗝兒,眼角墜著顆淚珠都不敢眨眼睛,怕一眨眼淚就掉下來。
“嗯,別哭了,我沒事的。”
蘇湛拍著丫鬟的肩膀有模有樣的安,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人想發笑,丫鬟一時哭笑不得。
陸嘯又看了蘇梨一眼,分明是有話要說。
蘇梨察覺到他要說什麼,暗暗嘆了口氣,衝那丫鬟到:“時間不早了,先帶小爺回府休息吧,以後仔細些,別再看丟了。”
“是,多謝三小姐!”
丫鬟連忙道謝,蘇湛聞聲眼的看向蘇梨:“孃親,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呢。”
“過幾日得空了再說,今日先回家去。”
蘇梨堅持,蘇湛有些失,卻也能到蘇梨與陸嘯之間的暗流涌,他點點頭看向陸嘯,一臉真誠:“陸爺爺,我孃親對我和爹都很好,雖然我爹不在這裡,但你不許兇我孃親,不然我和……我長大以後會替我孃親報仇的!。”
蘇湛本想說自己和爹都會替孃親報仇,但想到自己爹已經‘死了’,便急急的改了口。
哼!報仇?就你這小胳膊小兒的樣子還跟老子提報仇?
陸嘯在心裡冷哼,面上一片嚴肅:“行了,我陸家的男人,從來不會欺負人,別婆婆媽媽了,快走!”
蘇梨:“……”
陸國公,您和孩子他爹說話的方式還真是……一模一樣!
蘇湛第一次被人說婆婆媽媽頓時覺得傷了面,當即直背脊,昂著小脯帶著綠丫鬟離開。
等蘇湛走了,陸嘯一個眼神,手下的人便把藥堂夥計也攆出去,四把守著,形一個靜謐安全的空間。
“說說吧。”
陸嘯擡擡下說,好似對所有的事都已瞭如指掌,一般審訊也都是這樣詐犯人口供的,蘇梨並不慌,從容反問:“國公大人想聽什麼?”
陸嘯掀眸,眼神似無形薄刃寸寸紮在蘇梨上,不曾見,卻實打實的扎著疼,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承不住了,蘇梨卻還咬著牙忍著。
片刻後,陸嘯收了那子嗜狠戾的威,脣角勾起笑,常年冷鉤似的眼角也染上一分暖意:“這小崽子,和那臭小子小時候一模一樣,連說話的調調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真以爲老子老眼昏花認不出來了?”
陸嘯的語氣有些得意,一方面是知道自己有這麼大個孫子開心,另一方面是因爲蘇湛的聰明討喜。
這孩子被教養得很好,聰明勁兒有,正義也不,是棵好苗子,以後做什麼定然都是極有出息的。
“請國公大人恕罪,阿梨貿然回京,還未探清京中局勢,是以未讓阿湛與國公大人爺孫相認。”
話說到這個份上,蘇梨也沒有再找藉口搪塞遮掩蘇湛的份,索大大方方承認。
陸嘯臉上的笑意未減,擡手指了指:“老夫對你這個小娃也有所耳聞,知道你有些不同,沒曾想你竟如此有能耐,倒是老夫刮目相看!”
“國公大人謬讚!”
蘇梨回答,語氣不卑不,不曾因爲五年前那些流言蜚語而自慚形穢,陸嘯滿意的點點頭:“骨頭不,倒是與那臭小子的驢脾氣有幾分相似。”
陸嘯說著敲敲桌子,從袖袋裡出一塊銀鎖遞到蘇梨面前。
那銀鎖是特別打製的,鎖做得極緻,上面刻的不是元寶什麼的,而是一隻鴛鴦,蘇梨會畫畫,一眼就看出鎖上刻的是隻鴛鴦。
鴛鴦向來雙,這鎖自然也是兩個。
蘇梨五年前見過另一個,那是陸戟唯一隨攜帶的東西,後來,他再也沒戴過那個鎖。
“這是臭小子的娘讓人打的,是一對,一個在臭小子上,這一個……”
“國公大人,這個我不能要!”蘇梨推辭,在陸嘯不解的目中低聲解釋:“國公大人,我……不是阿湛的生母。”
“那他的生母呢?”陸嘯輕聲問,臉上難得出一悲慼,已經猜到幾分,蘇梨如實相告:“沒了。”
沒了,就是不在了,這個世上再看不到這個人,聽不到這個人的聲音。
陸嘯一生見過無數生死,這顆心本應早已如鐵石,如今聽見這個消息卻還是控制不住的難過。
國公府很大,可很有人可以讓他說說知心話。
他看著蘇梨,想起某些悠遠模糊的舊事。
“臭小子的娘也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那時我在邊關戰事正急,在京裡染了重病,我回來時,墳頭草都長了快一人高了。”
談起早亡的髮妻,陸嘯的眼眶很快紅了,向來直的背脊也出現一佝僂,這個鐵骨錚錚的男人,此生所有的都給了那位早亡的佳人。
“臭小子不記得他娘長什麼樣,現在他兒子又是這樣……”
陸嘯說著哽咽起來,當年痛失妻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的骨上,總是要比發生在自己上更加殘忍。
“將軍把阿湛教得很好,阿湛這些年過得很快樂!”
蘇梨乾的安,除了這個,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還能說些什麼。
想到蘇湛,陸嘯的悲痛輕了一些,他擡手眼睛,將還沒來得及形的淚意拭去,片刻後又恢復到平日沉靜嚴肅的國公形象。
像多年前在戰場上接到妻死訊,一瞬間的悲傷之後,又繼續上陣殺敵。
他們這樣的人,註定不能像旁人那樣恣意快活。
平復了緒,陸嘯復又看向蘇梨:“說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回京以後,不國公府,反而讓我的嫡親孫兒了你蘇家的祖籍?”
陸嘯這話問得很平靜,並沒有對蘇湛了蘇家祖籍的事生氣,只是想知道這背後的。
一語中的,蘇梨無可瞞,噗通一聲在陸嘯面前跪下,重重的磕了個頭:“請國公大人恕罪,民回京,是爲包庇斬殺糧運使的兇犯!”
陸嘯此人明磊落,向來以‘上對得起皇天后土,下對得起君王百姓’爲準則,以他的子,就算是獨子犯下大錯,他也能大義滅親,所以蘇梨回京以後沒敢立刻找陸嘯據實相告。
聽完蘇梨的話,陸嘯有好半晌沒說話,他的表由震驚到了悟,到最後化爲無盡的蒼涼。
“那個臭小子……斬殺了糧運使?”
陸嘯說得很慢,中間還停頓了一下,他完全無法想象,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會幹出這樣糊塗的事。
蘇梨有些不忍心,還是著頭皮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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