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旬之後，皇城司得人私報，自大相國寺裡抓到了一名來歷不明的行者，在其居住的禪房中搜出了大量錢。

經由提刑司、刑部一同會審，衆人還未來得及從牢獄中提出相關人等指認，那行者已經承認自己乃是京城浚儀橋坊上商人李程韋府上管事，其人在堂上只供出些許舊事，當夜便瘐死獄中。

沒兩日，京城裡頭開始傳出濟王趙顒患了癲瘋之癥，整日或哭或笑，說話顛三倒四，又日夜嚎不已。而魏王趙鐸則是上書自請去鞏縣爲先皇趙芮修造陵墓，據說其辭多有懇切，不但當廷慟哭，便是上書的摺子上都可見寫就時的淚痕。

楊太后其與先皇兄弟深，最終還是準了。

只是到得此時，京中已是有人再論及前一陣子那許多流言，所有人把心掛在了另一樁事上頭。

——連日暴雨，汛期終於來了。

***

夏雨時節，最好睡眠。

連日下雨，從前不到寅時天就亮了，現下卻是過了卯時，外頭還沉沉的，只聽得嘩嘩雨聲，十分助眠。

這天正值顧延章休沐，他早早起來，見得季清菱果然還在睡，便代衆人不要去吵，自己先到隔壁廂房裡頭練了拳，等到重新洗浴過後，復才進得房中，把秋月、秋兩個到了面前，問道：“夫人頭月的月信是準還是不準？”

兩人聽得一愣，竟是一同安靜了下來。

前一個月季清菱帶著人一路去往沙谷口，在京畿左近繞來繞去，下頭人人都忙做一團，難免忽略了這些細節。此時顧延章一問，秋月認真數了數，頗有些張地道：“頭月……夫人好似月信未來……”

秋也嚥了口口水，乾地道：“好似今月也遲了。”

兩人都未通人事，府上雖然後來僱了幾個老的僕婦，可季清菱還是用慣一向跟著的這幾個丫頭，事鮮給旁人去做，日常之事還罷，遇得這些個老人才知道的東西，難免有些無知。

顧延章又問道：“我這一向甚忙，出門早，夫人回京之後，都是什麼時辰起來，又是什麼時辰吃早？”

秋便道：“回京之後，夫人說這一回路上有些累，睡眠比起從前多了些，往日寅時上下就起來了，現而今常常要睡到卯時過，午間還要小憩半個多時辰。”

秋月補道：“原來最遲也不會次過卯時。”

顧延章心中瞭然，也並不責怪，只道：“既是伺候的，又是大丫頭，夫人信任你們，你二人往後行事還是要經心。”

又打了鈴，召得松香進來，他去馬行街請大夫來。

他語氣淡淡的，秋月、秋二人聽得又又愧，心中多有揣測，卻又不敢多說，得了吩咐，急急去下頭佈置飯桌不提。

再說這一廂顧延章回了裡間，只見牀上安安靜靜的，季清菱側著子，還在安睡。

時辰已是很晚，早過了季清菱平日裡頭吃飯的時候，他怕睡得過了，又過了頭，想了想，半坐在牀邊上，去握了的手，俯下輕聲道：“清菱。”

季清菱微微皺起了眉，彷彿想要醒來，可睫抖了抖，居然又重新睡了過去。

顧延章心中算了算時辰，見睡得有些太久，怕傷了神，狠了狠心，把手在耳後、頸後輕輕了，聲道：“清菱，起來吃早了。”

季清菱這一回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全綿綿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彷彿自己躺在雲端上一樣，半點不願意彈。

手抓著顧延章的手，墊在頭底下，有些無賴地道：“五哥，我困得，現下再睡一會，等起來了再吃。”

因聽著雨聲不停，連頭也懶得擡起來，又道：“雨這樣大，今日便不練拳練鞭了罷？”

顧延章就耐心哄道：“今日且不練拳，也不練鞭，只是時辰晚了，你肚子不的？起來吃了，歇一歇再睡？”

他同說了一會話，季清菱便慢慢緩過來，一面爬起來，一面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最近有些發懶……”

見顧延章從牀下頭拿了自己的鞋，便同從前一樣腳給他去幫著穿了，復才站起，自己進得廂換衫。

等到出來，秋月、秋兩個已是小心翼翼地捧了帕子、刷牙子、牙等在一旁候著。

又是好笑，又是奇怪，道：“怎的做出這個樣子，放著我自己來便是。”

兩人也不敢鬆氣，雖是老實聽命放下了手，依舊在一旁伺候。

季清菱洗漱完畢，出得間，偏廳裡頭的早食已是擺好，顧延章也正坐在位子上。

兩人慢慢吃了一頓早飯，漱口洗手過後，便笑著問道：“今日怎的不見張大哥，外頭正下著雨，他還要跑出去不？”

顧延章道：“廣信軍中有人回京述職，他去幫著接風，說是要到晚間纔回來。”

正說著，松香已是進得門來，稟說外頭大夫已是到了。

季清菱有些吃驚，問道：“誰人病了？”

顧延章也不直說，只道：“不過例行看個脈，前一陣子你我兩個都忙得厲害，怕是傷了氣力，請個大夫來瞧一瞧。”

他話才落音，那大夫已是進得門來，兩邊見了禮，先給顧延章把了脈，略略提了幾句，只說強壯，並無什麼要留意的，雖有些心火，放平心態便妥了，又要給季清菱把脈。

此還在聽脈的時候，外頭鬆節卻是匆匆而，到得衆人面前，急急道：“人，外頭來了個天使，請您去外頭接旨！”

顧延章同季清菱還未說話，那大夫已是收了手，笑著賀道：“恭喜公事，清汴此事做得下來，已是連日大雨，京中卻並不見汴渠帶得半點洪澇，實在百年大功，想來今次是宮中見了公事功勞甚大，給府上降旨升來了！”

“還未接旨，不好妄測聖意。”顧延章回了一禮，看著那大夫放著要的正事不做，偏來偶湊這熱鬧，實在又急又燥，兩句敷衍了過去。

季清菱看他半日不，便道：“五哥，你且快些先去接旨罷。”

顧延章正一心等著對方把脈結果，此時聽得天使頒旨，第一個念頭，其實是想要人在外頭等一等，好險還沒衝昏頭腦，又給季清菱催了又催，只好三步一回頭地慢慢蹭出了門。

***

詔書接得很快。

顧延章甚至無心去聽那駢四儷六的緋句裡頭到底寫的是什麼，匆匆領了旨，送走了頒旨的天使，便在一衆恭賀聲裡，大步往後廂行去。

一路走著，外頭雨勢未歇。

大滴大滴的雨水匯聚細流，自屋檐飛流而下，濺在地上，立時又彈起。

漫天都是風雨水汽。

顧延章早忘了手裡還著一份該給下頭人收起來的詔書，健步如飛，全然不知看路，更不知去想旁事，只覺得一顆心快要跳得出去，跳進就在前頭的那一間房裡。

伴著風雨之聲，他幾乎是闖進了偏廳當中。

天有些昏黑，雖是正午，爲了方便大夫寫脈案，裡頭還是點了蠟燭。

燭之中，當中一屋子的人，從大夫、到丫頭，人人面上帶著笑，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

而顧延章卻是眼睛裡頭只有坐在當中的季清菱。

臉上的表甚是複雜，彷彿是張，彷彿又是害怕，正雙手環在腹間，此時此刻，便似心有應一般，忽的擡起了頭。

兩人雙目相接。

季清菱慢慢地站起。

看著的作，顧延章的心一下子就踏實了下來，雨水聲、風聲瞬間一齊涌了他的耳朵裡。

他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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