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天氣已經轉涼了，這才十月中旬,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程曦坐在案前,挽起袖,娶了一塊兒寧曄才給買的徽墨,細細研磨起來。

提筆輕輕蘸墨,甚為專注地抄起了佛經。

老太太的壽辰快到了，這佛經，是為老太太準備的賀禮。

差不多到了中午，程曦撂下了手中的狼毫，前后晃了晃手腕,約聽到了外面細碎的竊竊私語聲,便抬手推開了一旁的支摘窗。

外頭銀裝素裹，大片大片地雪花徐徐飄落在地上。

輕輕的,的，綿延不斷的,無聲無息的。

真真是極了。

正斜靠在貴妃榻上小憩，茵兒就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姑娘,不好了。”

程曦睜開眼,皺眉道:“怎的了？”

“外院一個名喚采蓮的使,病了。”茵兒不僅聲音細如蚊蠅，就連程曦的目，也不敢與之對視。

程曦坐直了子,狐疑地看了茵兒一眼，按說外面的使丫鬟病了，去找管事嬤嬤就是了，犯不著來跟說，除非，這位采蓮很特別。

果然，程曦隨便問了兩句，就證實了心中所想。

這位采蓮，是寧曄以前的丫鬟。

話說采蓮以前可是在院伺候寧曄的，就是孫嬤嬤見了，也是要給幾分面的，是在程曦府前，被挪道外院去的。

眼下采蓮雖然領的是掃洗的活兒，但卻沒人敢指使，的可謂是半個主子的待遇，這次的事之所以能捅到程曦面前來，其實是因為明明了風寒，卻說什麼都不肯醫治。

的份特殊，孫嬤嬤也沒了辦法，只好稟到王妃這來了。

程曦的目微閃，半響，緩緩道:“你進來見我。”

采蓮一室，就跪到了地上，低頭垂目，子微微抖。

程曦抬頭，才緩緩抬了頭。

確實，模樣是不錯的。

病這樣還能讓人生出憐惜的，也是極數了。

采蓮跪著走到程曦邊上，只喊了一句夫人，就泣不聲了。

程曦睨著，久久未語，茵兒怕程曦難過，連忙俯在主子耳邊道:“自打姑娘進了府，姑爺可再沒們伺候過。”

程曦笑著拍了拍茵兒的手臂。

其實程曦并不會難過，正所謂有希，才會有失，而對寧曄，可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抱過任何希。

并且，程曦的子還不同于楊氏。

楊氏生在將軍府，楊廣將軍妻如命，哪里有過什麼妾室，所以在楊氏的心里，男人就該是這樣的，可程曦生在程府二房，見慣了他爹的那些姨娘，如今見了采蓮，心里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覺。

更何況，寧曄什麼樣，心里早就有數。

在程曦看來，寧曄的院子里眼下能這般清凈，那都是為了履行那句“頭年不得納妾”的承諾，并非是他本愿。

采蓮從小聲啜泣，漸漸變了嚎啕大哭，就連自己，也不知這哭腔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像們這樣的子，一旦被主君放到外院六個月，便意味著，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過了好半響，采蓮才止了哭。

程曦扶起了的子，學著娘當年的那個樣子，語氣不疾不徐道:“你今日來，是來找我做主的？”

采蓮來的時候，已經什麼準備都做好了，哪怕主母罰，也認了，可萬萬沒想到，世子爺娶的這位夫人既沒刁難，也沒摔茶碗，就連語氣都這麼輕。

目愣住，張張沒發出聲音。

程曦又問道:“你以前，是在世子爺跟前伺候的？”

采蓮頷首點頭，低聲道:“回夫人，奴婢以前是伺候世子爺更沐浴的。”更，沐浴，這話一出，傻子都明白了。

程曦點點頭，覺得直接喝了的敬茶也不大好，于是思索了一會兒，緩聲道:“你先回去把藥吃了，今日的事兒，我自會跟世子爺商量一番的。”

聽完這話，采蓮下意識地以為程曦是想用三言兩語打發了。

于是又再次跪在地上，哀哀絕道:“求夫人收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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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雪還沒停。

寧曄下了馬車，剛走兩步路，就摘了帽，并抖了抖上面的積雪。

一進門，十九就湊到他耳邊小心耳語了一番。

寧曄一聽，臉大變，厲聲道:“誰放進去的！”

說來，寧曄和程茂之可不一樣，程茂之雖然周旋于妻妾之間，但他卻是個不懂人心的，而寧曄，便是恰恰相反了，與他并未行過那事，只是談天說地的紅知己，也是大把大把的。

依照寧冶的經驗來看，正頭娘子頭回瞧見了男人的妾，哪有不傷心不難過的。

他心里一沉，一想到程曦那張不經世故的臉，便匆匆就跑回到了明安堂。

肯定慌極了，他猜。

雪下面已經結了冰，寧曄急地在的鵝卵石上打了個趔趄。

他推開門的時候，程曦正在抄佛經。

的小臉被橘黃的燈籠罩著，看著既乖巧伶俐，又楚楚人，他緩緩走到后，出雙臂，環住了的子。

“在寫什麼？”寧曄低頭親了親的耳后。

“祖母的壽辰快到了，這是我給祖母準備的賀禮，世子爺看看怎麼樣？”程曦一邊說，一邊撂下狼毫，舉起了抄寫過的部分。

“夫人寫的自然是極好的。”為表他的誠意，他連忙繞道桌前，給磨起墨來，“夫人寫吧，為夫給你磨墨。”

程曦抬頭看他，彎了彎眼角，以表謝意。

程曦一邊抄，一邊輕聲誦經。

在眼里，給老太太抄佛經當賀禮，一來是為了討老人家歡心，二來也是真心實意地祝愿老人家可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心誠則靈，程曦是這樣想的。

那輕聲呢喃的模樣落在寧曄眼里，他自然是怎麼瞧，怎麼喜歡，他心道:也許真是他寧家祖上積德，竟讓他討到了如此稱心如意的媳婦。

若不是他現在心里有些發虛，他是真想吧抱在懷里啃上兩口。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寧曄剛要歇會兒，別給自己累著，就見程曦率先開口道:“今日，采蓮來找我了。”

話音一落，寧曄的心咯噔一下。

他甚至覺得自己連氣都不會了，他很想對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一瞬間，好像所有的風流韻事，都了不去的劣跡斑斑。

他的嚨就想被燙過一般，嗓音沙啞道:“怎麼了？”

程曦抬頭，對上他的眼睛，笑道:“我聽說，伺候世子爺時日也不短了，既如此，不如把一旁的春旭閣騰給吧，不知世子爺意下如何？”

寧曄那雙向來淡定的桃花眼死死地盯著程曦的眼睛，他仔細地尋找著眼中的憤怒，憂傷，難過，哪怕有一的不愿，也是好的。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的眼底，依舊澄澈亮。

寧曄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就那放于兩側的手，也似搐般地往回勾了勾。

他故作鎮定道，“夫人果然賢惠。”

這話在程曦聽來意外的順耳，連忙走到他邊，再接再厲道:“那這事，就這樣定了？”

寧曄從未覺得的笑容會這般刺眼，他不甘心地拽住了程曦的手臂，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們婚之前，你不是說頭年不許我納妾嗎？”

聽了這話，程曦無比欣，心道:真是難為他還記得。

“采蓮本來就是你院子里的，自然不算在。”程曦回道。

“那過了今年呢？”寧曄執著道。

“過了今年，我自然都聽世子爺的。”在程曦的眼里，寧曄雖然有些花名，但寧家的家風卻是極好的，像寵妾滅妻這樣的事，想，他是絕對做不出的，畢竟在門之前，他可是一個正經姨娘和庶子都沒有。

聞言，寧曄勾一笑，用舌尖了角，立在原地，一沒。

誰也看不出，這浪風流慣了的寧世子，心口疼的都有些發麻了。

作者有話要說:嚶，讓你們久等了。

寧曄:苦，當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