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催吐及時,并無大礙。”醫士替顧元初把完脈，取出筆紙張,“我給這位小娘子開個藥方,吃幾日,清熱解毒……”

提到清熱解毒，蘇細便想到了那些糖果子，取出一顆遞給醫士，“您看看這東西。”

醫士謹慎地嗅聞，然后又淺嘗一口,道：“是好東西啊。這位誤食蓖麻的小娘子可是經常食用這糖果子？怪不得底子這般好。若是旁人用了這些蓖麻，便是吐出來也要難好幾日的。”

因為將蓖麻吐干凈了，所以此刻正臉蛋紅撲撲坐在榻上吃糕點的顧元初，哪里像是一個剛剛從閻羅殿門口被蘇細給拉回來的。

顧元初無大礙，蘇細便安心了，讓素彎送走醫士,一轉頭,看到靠在門口,半臉皆是跡的藍隨章。

方才那醫士被藍隨章拎進來時，是從屋脊上飛下來的,如此刺激的作,可將這一半百老者嚇得差點魂飛魄散。再加上藍隨章滿的腥氣，若非進的是相府,這醫士怕是馬上就要嚇得去報了。

“你干什麼？”藍隨章一臉警惕地看向朝走來的蘇細。

蘇細將手中帕子遞給他道：“你臉上都是,給你臉。”

藍隨章偏頭,沒接，只隨意用袖子抹了一把臉，然后扭便飛上了屋脊。

見藍隨章姿依舊如此輕盈，蘇細便知他無事。方才若非藍隨章出手，如今蘇細和顧元初可真要被梁氏給拿至死了。

一想到方才場面，蘇細還是忍不住渾發涼。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娘子罷了。即使經歷過兩世，那又如何，生長之人，該怕的還是會怕。

“娘子，郎君回來了！”唱星的聲音遠遠傳來。

蘇細下意識一怔，然后立刻提疾行幾步，走到廊上。

廊下，青男子敲著盲杖，正朝的方向走來。腳步沉穩，略急，旁唱星正在將方才發生的事告知于他。

顧韞章步上石階，那道清白頎長的影在蘇細眼簾中慢慢顯現，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模糊。

蘇細淚眼朦朧地盯著顧韞章那張覆著白綢的臉，不知為何，腦海中一瞬就突然空的。然后，滔天洶涌的巨大恐慌無助，在這一刻轟然而臨，仿佛海將將淹沒。

蘇細了腳，往前邁一步，然后又往前邁一步，最后朝顧韞章的方向疾奔而去。

短短幾丈遠的距離，蘇細卻恍如隔世，直到到他的擺，他的，他的懷抱。

纖細的人青散，雙眸紅腫，就那麼蘊著眼淚撲進郎君懷中。

顧韞章穩住形，單臂圈住蘇細的腰肢，寬大的袖擺垂落，遮蓋住微微抖的。

“嗚嗚嗚……”蘇細埋首在顧韞章懷中，眼淚噴薄而出。著他單薄的襟，到男人上悉的溫度。嚨發堵，黏黏糊糊的幾乎說不清楚話，“你怎麼才回來啊，你去哪了……”

小娘子委屈至極，揪著顧韞章的袖不肯放。

男子垂眸，看到一個黑黝黝的小發頂，埋在他懷里，像只崩潰的雛鳥，連話都說不清了，“我好害怕……”那只拽著他寬袖的手，糾結一個小拳頭，凝脂白玉似得死死拽著他。

顧韞章手，上發頂，輕聲道：“不怕，我在。”

男子上悉的味道將蘇細濃包裹起來，蘇細哭夠了，委屈完了，才發覺自己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將顧韞章抱了個滿懷，還哭得如此狼狽。

那張原本哭得緋紅如朝霞一般艷的臉立時又落了一層朦朧意。蘇細手，想推開顧韞章，卻不想一胳膊，便是一陣鉆心的疼，“啊……”

顧韞章皺眉，“胳膊怎麼了？”

“好像是剛才扭到了。”

方才一切都太，太急，蘇細一直繃著腦中的那弦，如今霎時放松下來，便覺得哪哪都疼。

本來也是一個千百寵長大的小娘子，哪里吃過這樣的皮苦。蘇細蹙著秀眉，疼得小臉慘白，那豆大的汗珠順著那張白細面頰簌簌往下落，浸了襟，著青，香汗淋漓，好不可憐。

“我看看。”

“好疼的。”蘇細蹙眉，有些抗拒。

顧韞章聲道：“我就看看，不做什麼。”如此語氣，猶如在哄孩。

蘇細信了，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胳膊拿出來，任由顧韞章拿。男人的指尖順著纖細的胳膊肘往上，輕輕住肩部。

“啊，好疼。”蘇細輕呼一聲。

顧韞章道：“無礙，有些扭傷，修養幾日就好了。”

“真的沒事嗎？”蘇細的警惕心漸漸降低。

顧韞章面容如常，單手托住蘇細的胳膊，微微頷首。

蘇細一臉的懵懂無知，像只踏陷阱的小，“那我……啊！”

“咔嚓”一聲，顧韞章掰著蘇細的肩膀，將被方才在梁氏院被老媽子拽得有些臼的胳膊復位。小娘子毫無防備，疼得大一聲，另外那只手死死抓著男人手背，幾乎掐出痕。

“啊啊，嗚嗚嗚……”蘇細又喊又哭，急得不行，使勁掙扎推搡。

“好了，好了。”顧韞章趕安，然后被氣急敗壞的小娘子一腳狠狠踹上了小肚。

……

折騰一日，夜深人靜。蘇細摟著邊睡得憨沉的顧元初，秀眉蹙，似是夢魘。

素彎點了安神香，又點亮床頭一盞小花燈，替蘇細了汗，掖好被褥，小娘子這才漸緩過神來，眉頭微微松開。

屋外檐下，兩盞紅紗籠燈散發氤氳暖。顧韞章立在那里，袍是一只小小花繡花鞋的黑黝痕跡，手背上是帶著的抓痕。男人神淡漠，慢條斯理地挲著手中盲杖。33小說網

路安從旁行來，將手中的東西給顧韞章，“郎君，這是李老先生臨行前給您留下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封信和一把扇子。”

顧韞章側，朝后屋看一眼，然后轉朝書房去。

書房未點燈，就著暗，顧韞章出信件，看了一眼，然后又拿起那柄扇子打開，正是前段日子那柄他歸原主的百鳥朝扇。

隨在顧韞章后的路安關上門，推開一道窗，皎白月傾瀉而，照亮一角。

路安問，“郎君，老先生給您一把扇子做什麼？”

“百鳥朝，意在期盼君主圣明，河晏海清，天下歸附，太平盛世。”顧韞章將手中百鳥朝扇輕放盒，良久后聲音微啞道：“老先生高看我了。”

路安聽到此話，鼻頭一酸，上前一步，勸，“郎君……”他知郎君的苦，也知郎君心中酸楚。

“無礙。”

“啪嗒”一聲，顧韞章蓋上面前的盒子，他的臉在黑暗中，就連那片白綢都似被蘊上了濃厚的霾暗。

“明天是晴日吧？”

路安道：“是。”

……

翌日，連綿多日的雨終于停歇。難得的放晴日，暈厥了一夜的梁氏堪堪蘇醒就在屋怒斥，“那些小蹄子，還敢翻天了！老爺呢？昨日怎麼沒回來？難不又去那瞎子了？這瞎子又要告我的狀不？”

馮媽媽見梁氏又氣得面紅耳赤，趕一邊給梁氏順氣，一邊道：“大娘子忘了？大皇子生辰過后不久便是降誕日了。今日占城國前來進貢，咱們老爺是要負責接待外使團的。”

梁氏哼一聲，“此事年年如此，我倒是忘了，全是讓那小蹄子給我鬧的。”想起昨日的事，梁氏便是一頓氣不順。

若非那蘇細，早將那個傻子拿住了，如今哪里還有那傻子氣的份。便是旁人問起來，只說小傻子貪食，誤食蓖麻致命也就罷了，可如今卻全被那蘇細給毀了。

還有那藍隨章，雖說年紀尚小，但畢竟也是一男子，竟擅闖子宅，還廢了院子里頭一個嬤嬤的胳膊。這些賬，都要給這些人算回來！

“馮媽媽，讓人將青竹園里頭的那些東西都綁起來。”梁氏扔掉額上抹額，雙目兇狠。

馮媽媽趕勸，“大娘子，您可別沖。那藍隨章武藝高強，可不是咱們能拿的。老奴聽說私茶案一事了罷，藍沖刃便要回嘉興去了。待那藍隨章走了，咱們再做事也不急。”

梁氏一想到那藍隨章便是一陣不順心，“這藍隨章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這個時候來擋路。”

馮媽媽道：“誰知道呢。”

……

距離降誕日還有一段日子，別國便已差遣特使前來大名朝圣。占城國居南海中，雖為偏僻小國，但崇尚大明文化，與大明十分好。

“區區一占城小國，讓禮部去管。”顧服順忙了一夜，剛尋了一偏殿休憩半刻，聽到此事便隨意吩咐了一句。

那員聽罷，將便此事給了禮部。卻不想禮部并不辦事，又將此事推給中書省。折騰半日，那占城國的使臣尚未見到主事之人。

圣人知曉此事后大怒，嚴厲怒斥顧服順辦事不利，并準備親自接見占城國使臣。

已至晌午，天大亮。落在保和殿黃琉璃之上，巍峨的重檐歇山頂更顯華貴富麗。

占城國使團立在保和殿前，腳踏云龍石雕殿，前來獻禮。

圣人穿紅黃八團龍袍，端坐金漆寶座之上。年雖四十有余，但雙眸深諳，氣勢非凡。從面部廓上能清晰看出其年輕時該是何等風姿俊的郎君。

“今日還有一人，要給圣人請安。”使臣團與圣人話罷，側讓開，出隨在后的一老翁。

那白發白須老人褪下頭上臉上包布，跪于金磚之上，蒼老而鏗鏘的聲音回在空寂大殿之上，“草民李，給圣人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