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那樣粘上就行了嗎？”回青竹園的碎石小道之上。小娘子嚇紅了眼,拽著顧韞章的寬袖,畏畏的跟在他后,小嗓子巍巍的,“我記得這種圣人賜的東西若是損壞了，那可是，可是要殺頭的。”

“無礙,粘上就行了,反正此事也無人知。”顧韞章敲著盲杖,慢吞吞往前去。角輕勾，笑意淺淡。顯然是沒想到這小娘子平日里雖聰慧，但竟還如此膽小。

聽這可憐的小嗓子,他都能想象出小娘子如驚貓兒似得模樣。如此,郎君難免有些心。

蘇細左右四顧,戰戰兢兢，使勁把自己往顧韞章后藏,“那我們方才，沒人瞧見吧？若是被傳出去,那,那可不得了。”

顧韞章沉半刻,突然皺眉，“若是傳揚出去，確實不好。”

蘇細更張，雙眸睜得大大的,“是吧。”

顧韞章皺眉，沉半刻，突然轉面向蘇細，“不若娘子還是去投案自首吧，省得拖累了我。”

蘇細瞪圓了一雙眼，覺得神魂，一度懷疑自個兒聽錯了話。

“你，你方才說什麼？”蘇細神吶吶的又問了一遍。

顧韞章自然樂意再說一遍，蘇細面震驚，久久未言。這男人，怎的如此無！

似乎是沒看到蘇細那張被嚇得蒼白的小臉蛋，顧韞章繼續道：“我可是聽說娘子方才是準備要與我和離的。”

“我，我說和離了嗎？”蘇細呆了一瞬，立時反應過來，甜地扯住顧韞章的寬袖輕拽，“我，我那是夸郎君鶴立群，天人之姿，無人能比。”

“那還有錢？”

“我，我與郎君比金堅，忠貞不渝，死心塌地，豈是那些黃白之可比……”蘇細絞盡腦，胡言語。

顧韞章長嘆出一聲，“原是如此，娘子對我真是真意切。”

“自然是的，自然是的。”蘇細努力點頭，果真是一副真意切的表。

“既如此，那為夫便為娘子保守這個吧。”

蘇細重重吐出一口氣，直覺對付這男人比對付養娘還費勁。蘇細甚至覺得這男人一本正經的揣著明白裝糊涂，逗著自個兒玩呢！

……

終于回了屋子，蘇細連裳都沒換，就那麼翻往繡榻上倒去。

那邊養娘跟唱星正在收拾東西。“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地，砸在白玉磚上。

“哎呦，你個手腳的小丫鬟。”養娘趕過去，將那油燈扶起，“幸好這上頭沒點油，不然保準把你燙得喊娘。”

唱星被養娘扯著耳朵說了幾句，趕抱著油燈出去了。

蘇細歪在繡榻上，將自己猛進被褥里，“養娘，什麼東西摔壞了？”

養娘道：“沒事，這油燈是鐵做的，摔不壞。”

“哦。”蘇細應一聲，翻，裹著被褥往里了。突然，猛地睜開眼，徑直坐起。

等一下，那丹書鐵券也是鐵制的，而且是圣，自然比別的鐵還要耐摔，但怎麼會被一，掉到地上就摔壞了呢？

蘇細睜著一雙眸，呆滯半刻，突然掀開被褥下榻。

“娘子，您去哪啊？”養娘一轉，便見蘇細披了件裳，急匆匆出了屋子，喊都不應。

哎，這娘子大了，就管不住嘍。

蘇細一路走回祠堂，探頭探腦站在門口瞧了半刻，見沒看到旁人，便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然后彎腰俯，瞪著一雙眼，細細查看那被粘連在一起的丹書鐵券。

顧韞章雖盲，但這粘丹書鐵券的手藝卻是極好的。蘇細圍著那丹書鐵券左看右看，最后終于確認，這東西恐怕不止是碎過一次的！而且不是摔的，應當是被人從中間弄斷的。

方才瞧見這丹書鐵券變兩半，太過慌張，竟連這麼常識的問題都沒想到。

不過到底是誰會將丹書鐵券弄斷呢，難道是被刀砍的？或是劍劈的？又或者是……徒手掰斷的？

想到這最后一個可能，蘇細用力搖頭，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能將丹書鐵券徒手掰斷呢！但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影。蘇細神一滯，略想了想，躊躇著轉，出了祠堂去往顧元初的院子。

顧元初的院子在青竹園不遠。小娘子的院子沒有青竹園大，也沒有青竹園雅致，但勝在里頭奇花異草居多，不管寒秋凍東，總能瞧見一抹鮮活。不過因著無人打理，所以此刻那堆奇花異草都被野草覆蓋，說好聽些是野趣。

蘇細抬手叩門，黑油小院門卻沒關，只輕輕一推便推開了。

蘇細下意識蹙眉。這小院子里頭的使們也太不盡心了，連院門都沒關就跑沒影了。

蘇細提進門，剛剛走出兩步，天際突然發出一陣“轟隆”雷響。蘇細仰頭看去，天際電倏馳，猶如銀蛇一般飛掠而過，生生撕開黑幕一角。

這麼響的雷？怕是要落雨了。

“啊！”突然，不遠的主屋傳來一道凄厲的尖聲。

蘇細聽出是顧元初的聲音，面大變。

“元初！”疾奔廊，猛地推開房門。

房門大開，屋昏黑一片。蘇細后雷聲闐闐，如擂鼓齊鳴，流轟然。伴隨著顧元初尖銳的尖聲，震得蘇細雙耳震。

一眼看到躲在床榻之上的顧元初，趕過去將人一把抱住，“元初，你怎麼了？”

“怕，怕……”顧元初閉著雙眸，使勁往蘇細懷里鉆。

蘇細拉起被子，將顧元初和自己蓋在里頭，輕輕安道：“乖，元初別怕，只是打雷而已。”

顧元初躲在蘇細懷里，瑟瑟發抖，小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蘇細湊近，終于聽清。

顧元初在喊，“阿娘。”

蘇細不知為何，雙眸一酸。記得小時打雷，也是喜歡躲在阿娘懷里的。只可惜，阿娘去了。

不過幸好，有養娘陪著。

這樣想，蘇細便更將懷里的顧元初摟了些，然后輕瘦弱的后背，小小聲地唱，“月兒彎，人兒哭，阿娘哄兒睡……”

細膩甜的吳儂語，帶著姑蘇特有的調子，糖似得飄在昏暗的房間之中。

顧元初漸漸安靜下來，死死拽著蘇細的襟，眼睫掛淚，渾抖。

“天兒空，水兒綠，阿娘陪兒睡……”

房間門口，著月白長衫的男子立在那里，他輕輕轉手中盲杖，等了半刻，聽里頭那細膩綿的姑蘇小調漸漸消音，才抬步邁了進去，“元初。”

“噓，睡著了。”蘇細半跪在繡床上，過錦緞絹紗帳幔看向正站在門口的顧韞章。

男人顯然是急趕來的，因為他后的路安提著燈籠，累得一副氣吁吁的模樣。

蘇細小心翼翼的把顧元初放回被褥里，然后塞了一個床頭的布老虎給。

小娘子睡得酣，抱著懷里的布老虎不放。蘇細下意識朝門口去，也不打雷。

拉下掛在銀鉤上的帳幔，蘇細輕手輕腳的退出房間。

“元初很怕打雷，多謝。”顧韞章說話時有些氣。小娘子自旁走過，帶著細膩的兒香。他吸了幾口，面頰有些紅，不過幸好天暗，無人看到。

蘇細了自己剛才一路疾跑過來，扯得酸痛的小，然后斜眼朝顧韞章看過去，“那個丹書鐵券，不是第一次壞了吧？”

“嗯？”男子一愣，“娘子何出此言？”

“你誆我了！那丹書鐵券是鐵做的，怎麼可能一摔就摔兩半了！”蘇細氣得跳起來指著顧韞章的鼻子罵。

“啊。”顧韞章一陣恍然，“我記起來了，小時候元初是拿丹書鐵券玩過，不小心掰斷了。我記得當時元初怕父親怪罪，便央求我替粘上了。”

小時候！元初！蘇細瞪眼，一陣不可思議過后又是一陣理所當然。

覺得被誆騙了的小娘子氣得一跺腳，恨恨往前走。

果然當初就不應該被這廝的外貌所騙！什麼繡花枕頭，明明是一肚子黑水的壞東西！明明是一個娘胎生的，怎麼元初就那麼單純善良，這個顧韞章就那麼可惡！

……

因著昨晚的事，所以蘇細便將顧元初接來了自己的屋子里。

“娘子，您瞧。這伺候顧小娘子的使也太不盡心了。連這下頭的繡鞋都穿反了。”素彎領著顧元初到屏風后，替換過了繡鞋，又加了一件外衫，這才領出來坐在繡桌上，哄著吃些仙橘，小紅梨。

蘇細見顧元初因著昨夜打雷的事蔫蔫的，便與素彎道：“去替元初將行李收拾過來，這幾日就讓跟我住吧。對了，收拾的時候當心些，別壞了。那些小玩意可都是元初的寶貝呢。”

“是，奴婢省得。”素彎行禮后轉去了，片刻后收拾了東西回來，“娘子，這些東西，我不知是不是小娘子的。”

“是從元初屋子里頭拿的嗎？”

“是。”

“既然是從屋子里頭拿的，自然應當是的吧。”蘇細看到素彎一臉為難之，便手將那疊東西拿了過來，居然是好幾張寫了字的紙。不過看那字跡和紙張，明顯已有些年代了。

“這是元初寫的詩。兄長說，是元初三歲的時候寫的。”正在吃仙橘的顧元初睜著大眼睛，一臉得意道：“兄長說，元初寫得很棒。”

蘇細垂眸，將那幾張詩看了，臉有些怪異。

這些詩……寫得確實極好。若顧元初說的是真的，那這些詩居然出自一個三歲孩之手嗎

“素彎，你照顧一下元初。”

蘇細拿著那幾張詩，尋到顧韞章書房。

榻上，男子一竹簡，一長袍，側臥著小憩。白綢松垮搭在肩上，令一邊順羅漢塌蜿蜒落地。那只指骨分明的手抱著一青翠竹簡，更添玉。

竹簡上刻了字，顧韞章常以指腹挲，便能識得上頭的字。以前，蘇細從沒在意過顧韞章讀的什麼竹簡，只以為是在“看”些淺的三字經之類。

不過現在，蘇細卻覺得這個男人上，到都是，到都是疑團。

輕手輕腳地走近，稍稍歪頭，一瞥，發現那竹簡上頭寫的東西異常晦，竟完全看不懂？

突然，臥在榻上的男子了。

蘇細立時收回視線，然后往后退三步，道：“我拿到了一些元初小時候的詩。”未等顧韞章起，便將手里的詩念了一遍。

顧韞章似是剛睡醒，他嗓音微啞，帶著一點惺忪困頓。“唔，是元初寫的。”男子了額角，終于坐起，看樣子是清醒了。

蘇細低聲音，“那元初的腦袋是天生的，還是……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顧韞章淡淡道：“無妨。這事也不是什麼，顧府上下都知道。是元初小時生了一場大病，燒壞了腦子。”說到這里，顧韞章一頓，音突然一啞，“元初小時，也是一個極聰慧的孩子。”

三歲詩，自然聰慧至極，實在是可惜了。

蘇細著手里的詩，想起元初那副靈憨的模樣，又問，“你怎麼不接元初一起住青竹園？那小院子里頭的使都不盡心，連繡鞋都給穿反了。”

“我是男子，不方便。不過如今有了娘子，就有勞娘子心了。”

蘇細抿了抿，“我也不能一直照料……”是想著要走的。“你還是尋幾個靠譜的婆子吧。不過暫時，我是會替你照顧的。”起碼在離開前。

男子輕笑一聲，慢條斯理自榻上起，而后攏袖，正直，兩臂如抱鼓出，雙手互拱沓，與蘇細的方向拱手行禮道：“多謝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