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揮手讓楊恩祿退下。楊恩祿仔細著空氣中每一丁點的氣息，覺得二人大抵不會很快再睡，便知趣地在退出去前點上了一盞燈。

暖黃的火映開，將房中彌漫的寒意驅散了些。

玉引手握住他的手：“君淮……”

孟君淮微微一怵，而後反握住：“睡吧，我們也……做不了什麽。”

語畢，二人都悶得說不出話。

誰都知道，當今聖上膝下活下來的孩子就這麽一個，從半年前頭一回發病開始，便足夠讓人張了。現下這樣……

他們不得不去想，萬一這最後一個孩子沒了，皇上怎麽辦。

再深一步說，天下怎麽辦……

皇長子孟時衸今年十六歲，已是太上皇一眾皇孫裏最年長的了，往下數最大的一個也才十三。如果皇帝要過繼宗室的孩子到自己膝下承繼大統，便是將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懸在了各府頭上，各府現下相得再和睦，到時也會有一場惡鬥。

而孩子們又都還小，他們做不了任何主，隻能眼看父輩為他們的前程拚得你死我活。

那又必定是一場王敗寇的惡鬥。便是此時，孟君淮也能想到那會是多麽可怕的場麵——沒有人會拒絕那個位子的，哪怕是他也不會。同時，也不會有什麽人會在取勝之後對曾經與自己奪那個位子的人手下留，畢竟仇怨已結，不料理清楚如何安眠？

更可怕的，是隻怕無心去爭的人，也難以全而退。

“君淮？君淮？”謝玉引連了兩聲，他回過神來。

“君淮你……別太憂心了，未必會有那麽糟糕。”輕輕說著，顯然在與他擔心同樣的後果。

然後又道：“我明天進宮陪陪皇嫂，皇長子這樣，皇嫂肯定不好過。”

“嗯。”他拍了拍的手，“我……我明天進宮一趟，請旨帶錦衛為皇長子尋訪名醫名藥，或許能幫上忙。”

“你要親自去嗎？”玉引口而出，旋即明白過來，又點頭道，“好。不管皇上準不準，我先讓府裏備好。”

他自然是要親自去才更好，這樣牽一發而全的事，如若他不自己盯著，恐怕難以安心。

孟君淮頷首，手將圈進懷裏：“如若皇兄準了，會離開多久我說不好，府裏就勞你盯著。若有解決不了的事，你給我寫個信；若覺得太累，就跟母妃要人過來，幫你些忙。”

“不至於。”玉引的輕喟裏帶著點笑，“阿祚阿祐都慢慢大了，明婧也乖巧，再說，還有和婧幫我呢。”

孟君淮嗯了一聲，緩緩點頭，也笑了笑，又說：“和婧……想見謝晟就多讓見見吧，這丫頭，還會拿這事將我了，我不吃他這套。”

當晚，他的話聽上去就像是要出一趟很久很久的遠門。而次日皇帝準了之後，他估量出的時間也確實不算短。

“則半年，多則三五年吧。”孟君淮是這麽說的。

玉引沒打采地幫他檢查各個箱子裏準備的東西，什麽都想給他多塞點，和婧則在他邊蹭著他：“三五年那麽久啊……中間都不回來嗎？”

“這得看去哪兒。”孟君淮攬攬，“若在離得近的地方，逢年過節我必定趕回來看看你們。但若離得遠呢？就不便回來了。”

“那我想您了怎麽辦？”和婧愁眉苦臉，從來沒離開過父親這麽久。

孟君淮笑道：“你有你阿晟哥哥啊！搞不好等父王回來的時候，你都已經嫁過去了。”

“那不一樣！”和婧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抹眼淚，“在您回來之前我才不嫁人！您別生氣嘛……我昨天是故意那麽說的！”

和婧後悔死了，昨天才剛說了一句日後在阿晟哥哥間父王是外人，父王怎麽就要出遠門了呢！

“沒生你的氣。”孟君淮含著笑溫聲說，“父王是去辦正事，跟你沒關係。你在家要多幫你母妃，照顧弟弟妹妹，但也別寵壞了他們委屈了自己，知道嗎？”

“我不會的。”和婧皺著眉悶悶到，咬了咬，又問他，“那我若想您了，能給您寫信嗎？”

“能！”孟君淮立刻點頭，“你想什麽時候寫信都行，父王看見了必定當日就給你回。隻一樣，遠近不同，什麽時候收著可不一定，你別著急。”

和婧的臉好看了點兒，覺得還有好多話想說，又說不出來。孟君淮拍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看向玉引，一時猶豫要不要過去。

玉引都在眼前的這隻箱前蹲了好久了，背對著他，沒手翻，甚至不太像在看。原本幫一起查驗的珊瑚琉璃都往後退了半步，束手站著，垂首不言。

孟君淮跟和婧換了一下神，站起走過去，點了點的肩頭：“玉引？”

謔地一下猛站起來，驚了他一跳，而後一下子撲進他懷裏。

“……”孟君淮僵了僵，轉而便覺到懷裏清晰的噎，雙臂一，“好了，三五年那是往長了說，我必定盡力早回來。”

“嗯……”點點頭，想勸他別去又不能說。

這不止是皇帝已下了旨的關係。哪怕並沒有聖旨，隻要尋醫問藥能救皇長子的命，就是希他去的。皇長子得救，就能避免一場腥風雨，或許事關闔府的命。

“我沒事，我就是一想到要離開這麽久就……”

就特別難過！

玉引埋在他懷裏哭得停不下來，好像要把未來一年兩年三五年的思念全都提前哭出來似的。孟君淮便由著哭，手在後背給順氣兒，又無奈說：“是對不住你了，要是孩子們再大些，我肯定走到哪兒都帶著你。但現下這不是……”

最小的孩子沒滿歲，最大的十一歲，夫妻一起出遠門把他們扔下，哪有這麽當父母的？

“沒事！我沒事！”玉引邊說邊哭，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

“好了好了。”孟君淮心裏又甜又酸地哄著，“哎你看你好歹也是修過那麽多年佛的人，哭這樣你丟人了啊！你好歹裝個清醒寡的樣子嘛！”

“我不，我不清心寡！”玉引嗚嗚咽咽。

“我又沒死……”

“……什麽話！呸掉！”

孟君淮嗤笑：“小尼姑。”

“快呸掉！佛祖聽見了怎麽辦！”玉引攬在他背後的手捶著他，孟君淮摒著笑側首呸了三聲：“好了，咱好好說話。我後天啟程，這兩天就不讓孩子們讀書了，陪陪他們。”

.

東院，尤側妃從宮裏回來後緩了大半日，膝上的酸痛才緩解了些。

昨天在正院的堂屋裏抄經抄到後半夜，今日進宮獻給定太妃，又足足跪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裏，定太妃隻跟說了三次話，第一次是：“抄經都這樣字跡散，你這心不靜啊。”

尤氏一慌，趕忙解釋這是在堂屋裏吹著冷風抄的，定太妃便皺著眉頭說了第二句：“說這些理由。若是你們王妃來抄，便是天寒地凍，也必定抄得字字規整。”

尤氏啞然，想辯駁說那不可能，可在意識到定太妃這話不是詢問，而是十足篤定的時候，就把這話咽了。

定太妃現下……隻怕是有心幫著王妃一起呢。

然後就一直跪在那兒，直至臨讓告退時，定太妃才又說：“你們王爺要出趟遠門。你若跟你們王妃得來，就在府裏幫著；若不來，就進宮陪我說說話，”

這話說得尤氏都不敢接。

尤其是後一句，一個側妃能被進宮日日陪婆婆說話，看似是天大的恩典，可實際上如若真應了，便等於把阿禮阿祺都給了正院。

他們要讀書，不可能日日跟著進宮，飲食起居隻能都由正院照顧。那如果時間長了，兩個孩子還會跟親嗎？┅思┅兔┅在┅線┅閱┅讀┅

尤氏就隻能恭恭敬敬地磕個頭，承諾說自己一定好好幫正妃。而後回了府，聽說了些王爺出遠門的事宜，求見了沒有五回也有三回，但本沒有回音。

甚至無從得知楊恩祿有沒有把話稟進去。

“娘子。”喚聲輕輕一響，尤氏看過去，山茶避著的目道，“正、正院那邊來傳話……說今兒個讓大公子二公子都過去用膳，良翁主也去。”

“去吧。”尤氏答過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才又應出話來，“讓他們在正院……聽話些。王爺出遠門，咱王妃心裏肯定不好過。”

山茶微訝，麵上沒顯出來，心裏卻覺得這是活見鬼了啊！

側妃關心王妃心裏好不好過？還一口一個‘咱王妃’？今兒太打哪邊出來的？不……今天太出來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QAQ對不起大家，本來中秋節確實不想斷更的，但是今天聚會忙了一天有點虛的慌

於是明天歇一天，後天恢複更新

照例在下一章更出來之前本章的評論送紅包

QAQ大家中秋快樂_(:з」∠)_

☆、第122章離京

兩天之後，孟君淮帶人離京。

這天的天十分晴朗，湛藍的天空上一雲影也見不到。玉引站在廊下著這好天氣發了半天的呆，聽到靜時一回頭，就見孟君淮已穿戴整齊，正從屋裏出來。

大約是奉旨出去辦差的關係，他穿了錦衛指揮使的服。暗金的底子上繡著飛魚紋，張牙舞爪的，氣勢懾人。

玉引從沒看過他穿這服，這和他平日的穿戴都很不一樣，閑散宗親的氣息被這服一掃而盡，英姿颯爽的樣子讓怔了好一會兒。

“看什麽呢？”他笑了一聲，走到麵前晃了下手。

玉引眼眸放低，回說：“服不錯，沒見你穿過。”

“我也沒這樣穿過。”他解釋道，“在京裏我隻是管著錦衛的事，不用親自辦什麽，也無所謂著是否方便行。這回是為出京才著禮部趕製的，做好後皇兄才反應過來，道該讓他們把飛魚紋改蟒紋。”

他口氣輕鬆地解釋著，輕鬆得近乎刻意，二人現下的心都差不多，一想到要分開多久就實在樂不起來。

玉引靜了會兒，擡手幫他理了理領：“快去吧，別讓底下人等。”

孟君淮忽地也擡了手，握住的手就到邊一吻：“不送送我？”

玉引一怔。

“我讓人備了馬車。一起去城門口吧，然後你乘馬車回來。”他噙著笑道，“看在可能三五年見不著麵的份上，你辛苦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