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孟超無法回答呂雅的問題。

的確，即便沒有怪文明的存在，人類也早已分裂了“豺狼虎豹”和“豬狗牛羊”的不同階層，階層之間的榨、奴役、殺戮，在過去數千年間，從未平息——恐怕到了不久的將來，甚至是終極毀滅降臨前的一刻，都不會平息。

“所以，你究竟是不是真正的，100%的，我所認識的那個呂雅？”

孟超盯著對方那雙幽深的眼眸，試圖從眼眸深的黑暗中，找尋一頭長著綠長髮的妖的蹤跡。

妖笑起來，反問道：“你呢，你又是不是‘真正的，100%的，我所認識的那個孟超’？”

不等孟超回答，就搖著腦袋，繼續道：“要我說，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我們每個人都不是昨天的自己，甚至不是上一秒鐘的自己。

“每一秒鐘，我們的都在不斷進行著新陳代謝，我們從外界不斷汲取能量、質和信息，我們的細胞不斷衰竭和死去，又化作各種廢棄，源源不斷地排泄出去。

“我們的想法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或緩和或激烈的變化，昨天所痛恨的，很可能變今天所熱衷的；昨天還堅不可摧的信念，很可能變今天痛骨髓的詛咒；昨天的英雄很可能變今天的惡魔，今天的惡魔也很有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機緣巧合下，拯救某些東西。

“就說我的祖父呂中奇，以及雷雲科技的掌舵人云飛電，難道他們從一開始，就是立誓要毀滅龍城，屠戮無數無辜者的惡魔嗎？

“當然不是。

“一開始他們也是英雄，也是發自心想要拯救一切的戰士。

“結果，本不需要往植什麼‘紋花孢子’或者‘怪主腦殘片’之類的東西，他們完全是依靠自己的意志和力量，一步步踏黑暗，墮深淵，變了嗜的惡魔——然而，你能說變惡魔的他們，就不是‘100%的，真正的呂中奇和雲飛電’了嗎？

“還有你，孟超，幾年前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試圖依靠滿腔熱來改變未來，守護一切。

“然而，經歷了這麼多的疾風驟雨和驚濤駭浪，從圖蘭澤迴歸的你，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懂得了權衡、忍和妥協。

“我相信，

即便是面對同樣的十字路口，幾年前的你和現在的你，都會做出不同的選擇，甚至是朝著截然相反的方向，大踏步地走下去。

“比方說，幾年前，剛剛親歷怪攻城，殺戮無數的你，肯定發誓，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怪文明徹底毀滅，將所有怪都趕盡殺絕的吧？

“但現在，如果我告訴你，怪文明仍舊匿著相當強大的力量，願意有條件投降，甚至是融到龍城文明裡面來，幫助人類一起征服異界——你是會嗤之以鼻，拒不接，然後冒著將龍城鬧個翻天覆地，和怪文明同歸於盡的風險，都要除惡務盡，還是，至會‘權衡再三，從長計議’呢？”

孟超悚然一驚。

想到了末日夢魘中，全新形態的怪，已經能小到方寸之間，以寄生蟲的形態，和人類形和詭譎的共生關係。

他不知道，呂雅所說的“如果”，究竟是不是，已經發生的事。

倘若呂中奇的實驗對象，不止是呂雅一個人，而是在暗中潛伏著一個被怪之力影響的羣，又要投多資源，付出多大的代價，消耗多長時間，才能將這個比盟會更加的羣，徹底挖掘出來，消滅乾淨？

而在異界大戰迫在眉睫，聖陣營的威脅已經浮出水面，甚至還有一件足以重啓生態圈的“滅世”級別的終極武，高懸在人類頭頂的今天，這麼做，又值不值得，應不應該呢？

“看，你猶豫了，我相信幾年前的孟超，絕對不會猶豫的。”

呂雅笑瞇瞇道，“所以說，幾年前的你和現在的你，究竟哪個纔是‘100%的，真正的孟超’呢？

“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人是會變的，永無止境的變化，原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關鍵的一部分。

“即便我的腦域深，仍舊殘存著萬分之一的怪之力，甚至有朝一日，它仍舊會死灰復燃，再次把我變‘叢林妖，怪王’，那也是我，是100%，不折不扣的呂雅。

“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這就是我，呂雅的全部。

“同樣，龍城文明在大步前進的過程中，也必然會從異界乃至異界之上的浩瀚星空中，汲取越來越多的質、信息和能量，並且，註定會在這個過程中不斷變化。

“怪文明只是開始。

“今後，我們還會遇到圖蘭人，遇到聖陣營，遇到你所描述的千奇百怪的種族和文明，而無論是敵是友，是戰是和，我們的文明必然會到這些異族的影響，變面目全非的樣子。

“你覺得，到時候，我們的文明還算是‘100%的人類文明’嗎？”

孟超沉默。

不是無言以對。

而是呂雅的話，彷彿一道鑰，再次解鎖了塵封在他腦域深的，不久之前在圖蘭聖山深，“看到”或者說“夢到”的無窮無盡的未來可能。

的確， 在這些晶瑩剔，如同水晶細胞般熠熠生輝的未來，無論孟超自己還是龍城文明，都變了千奇百怪，面目全非的樣子。

孟超記得，在某個未來，他甚至爲了聖陣營的領袖，聖神殿的至高祭司！

或許，呂雅是對的。

在波濤洶涌的之河中，唯一不變的只有改變。

既然如此，糾結今天的呂雅究竟還是不是昨天的呂雅，亦或者明天的呂雅還是不是今天的呂雅，都沒有任何意義。

人類不是非得遭到怪主腦的侵蝕，才能變披著人皮的怪甚至惡魔。

呂雅究竟是不是“叢林妖，怪王”，和龍城究竟是否毀滅，也不存在必然的，不可改變的因果關係。

就算沒有呂雅，就算怪文明已經徹底毀滅，靠人類自己的努力，龍城文明照樣可以迎來末日，迎來一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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