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鄭蘭緹嫁的那個目瞟吊兒郎當的劉家二，和方寶嬋那位長著一雙吊梢桃花眼、俊俏風流言語輕佻的花花公子婿，依晴不由得暗歎：榮平侯府在京中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勳貴人家，可鄭家的姑娘們，包括外甥，似乎都嫁得不如人意，難道這是家族子的宿命使然？

宿命這個東西，說是代代相傳，還真是難以解釋得清楚。

有人說，做兒的最容易重複母親的老路，母親過得不好，兒多數也得不到幸福。譬如龐如雪，剛出生母親就去世，自己在後母的影裡過得小心謹慎，最後遠嫁他鄉，才過得兩三年好日子，丈夫就背叛了，跟妾室雙宿雙飛，讓獨自一人在貧病中苦苦掙扎了十幾年！

而龐如雪的命運，似乎已經約約迴到作爲長的夏依晴上！

如果沒有那個協議，等著夏依晴的，就是不久之後王瑤貞下孝服，被鄭景琰擡進侯府爲貴妾，他們兩個纔是相親相的夫妻，毫無疑問，鄭景琰會努力爲王瑤貞拿回正妻之位，就算辦不到，夏依晴恐怕會像多年前的龐如雪一樣，被關進一清冷偏僻的院落，孤獨地度過一生！

夏依晴自傷自憐地搖了搖頭：還好吧，總算能夠冷靜看待事，不該自己沾惹的，絕不去，否則不但難以收拾，只怕連命都得搭上！殊不聞最毒人心，人發起狠來，那是要趕盡殺絕的！

看看便宜爹夏修平那位妾室黃氏就知道了，不但要正室之位，還要把龐如雪肚子裡的孩子佔爲己有！

正月二十過後，最後一年節味兒已逐漸遠去，人們期待著春天的到來，鄭夫人還沒說什麼，大姑太太已在張羅著要給大夥兒制春衫了，老太太便笑著說，那便量製吧，等裳做好，天氣也暖和了，正好穿用。

老太太發了話，侯府裡制春之事自然就由大姑太太去負責。

很快便有人往帳房去支取銀子，卻被告知夫人立了新規矩，無論是誰，支銀子都得經過夫人那兒，那辦事的婆子就不高興了，頂著張苦瓜臉往玉輝院來。

大姑太太使喚的婆子丫環，除了從年輕時起就跟著的之外，多數是安和堂老太太的人，從安和堂出來的，即便是隻貓，走路遇著了都得給它讓道，奴僕就更不用說了，辦點什麼事都是順風順水、隨手抓來的，猛丁過個年回來卻了阻，自是十分不爽快。

池媽媽引了大姑邊的任媽媽進屋來，鄭景琰和依晴正在吃早飯，那任媽媽說明原由，依晴也不多話，問清要支取的銀子數目，笑道：

“任媽媽來錯地兒了，五百兩，不是我能做主的，還請到太太那兒去回話吧！”

那任媽媽卻是個認死理的，說道：“哎喲，夫人哪，往日裡大姑太太持這些事兒，要銀子直須往帳房上去領就是了，如今卻要來回地跑……我這老胳膊老的，走半天都快散架了，您看，能不能就給句話兒，讓帳房的放銀子得了？左右數目在這兒呢，老太太也知道的！”

鄭景琰聽了任媽媽這番話，面微凝，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頓，終是自顧吃他的早飯，男人不管宅事，這任媽媽又是大姑母的人，以前從侯府裡陪嫁出去，聽說還曾侍候過他父親，也算是有輩份的老人，他懶得多，只想看看依晴怎麼置。

依晴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臉上笑容不減，聲道：“按說呢，我也不願意讓任媽媽多走幾趟，畢竟侯府真的太大了，宅院裡再好看的景緻，看多了也膩味，走著走著就覺得越發累人，任媽媽又是有年紀的人，原該在屋裡坐著清福的，跑的事兒，讓年輕人去做就可以了嘛，何勞你老人家出來？但這支銀子的事，以前是什麼樣，我並不知道，如今老太太、太太對我明示過：咱們府裡支取銀子得經過上邊籤條子！我能籤的只有一百兩，一百兩以上，便得去找太太！不好意思哈，無規無矩，不方圓，家家都立有規矩的，任媽媽恁大年紀，該明白這個道理，就是在方家，也不能隨口說說就能領到銀子的，對吧？所以剛纔我說任媽媽走錯地兒了，若是直直往太太或老太太那兒去，就不用白跑這一趟！”

任媽媽許是真的走累了，又站了好一會，呼吸有點急促，拉風箱似地呼嘶呼嘶作響，聽了依晴的話，張口想說點什麼，卻被旁邊的池媽媽拉住袖，再看看慢條斯理吃著早飯的依晴，終是不再作聲，跟著池媽媽行禮退下。

任媽媽走後，鄭景琰擡眼看著依晴道：“任媽媽剛纔說了老太太知道這個數目，顯見是從安和堂來的，你這會又把趕回去，不是把人當球踢麼？”

依晴說：“不然怎麼辦？讓帳房給五百兩銀子？我有那個權利嗎？”

鄭景琰放下筷子：“我們家人，你沒來之前府裡進項和支出向來混，你要將規矩慢慢立起來，這想法是對的，不然便是有金山銀山，總有一天也會鑽空！規矩原是你提出來，老太太和太太喜歡你，一時高興便由著你去做，如今遇著點事你不出面置，卻又推回給太太，這卻讓太太爲難了！你也知道太太心慈面，一輩子只肯與人親善，從不肯給姑母難堪，事打回安和堂，經姑母在老太太跟前說幾句話，這剛立的規矩只怕又用不著了！”

“那我也沒轍啊，這是你家的事，我只在這府裡住幾天，閒來無事玩玩罷了，要較真的話，我以什麼份、什麼立場？”

依晴認真地說道：“不過你倒是可以趁此機會將這規矩堅持下去，畢竟日後你新娶的夫人來了也要管家，你先給掃清障礙，鋪平路子，就不用那麼多的心，也不至於一嫁進來就得罪了人！”

鄭景琰抿起薄脣，看進依晴那雙花迷人的雙眸，冷冷道：“現如今在這府裡，也只有你能與大姑母對峙得起來，得罪了你可半點不會虧心難過！說吧，怎麼樣才肯管事兒？”

依晴吃吃一笑：“侯爺這可是強人所難了！你便是要疼護那人，也不能把我推到前頭做擋箭牌吧？兒都是父母心頭，大姑太太是老太太的長，在老太太眼裡，長可比孫媳婦珍貴多了，你都不肯輕易得罪大姑太太，我怎麼敢？又不是隻住三五天就離開，我還得在這府裡呆個一年半載的對吧？若是弄得太僵，我怎麼和大姑太太相對這麼久？”

鄭景琰面無表道：“說廢話，條件！”

依晴拿起帕巾在脣上按了一下，故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非要如此，我只好勉爲其難了！條件呢，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俗語說好鋼要放在刀刃上，那就暫且先記著，等我要用的時候，侯爺記得痛快兌現就！”

“依你！”

事實證明鄭景琰是對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夏依晴不負重，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神，還有死纏爛打撒賣萌的本領，難得綿綿的鄭夫人也幫著說了兩句話，是在老太太跟前頂過了大姑太太方鄭氏，侯府過年時才立的新規矩依然行之有效，沒被廢除掉。

鄭景琰很滿意，他豈能看不出這個家裡的各種弊端？但他也知道自己不適合出面整治宅事務，既然夏依晴可以，當然要充分加以利用！

條件未能兌現，作爲臨時獎勵，鄭景琰在某個夜晚又送給夏依晴一個扁匣子，看抱著匣子踅進室垂下繡幔靜悄悄再不出來，他心暗笑：以後也甭講什麼條件，直接拿銀票給收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