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監小時候也算不得聰明。

自然,也不能說他笨，只是在一群小人里面，實在是算不得頂頂聰慧的。他不是最聰明,便要吃虧。

這個虧吃的還大。同屋的人誣陷他東西。

劉太監的就是那時候被罰跪壞的。老太監讓他跪在雨夜里面,問他：“你知錯了嗎？”

劉太監那時候還倔,死也不愿意承認，咬著牙齦著，想著死了也就死了，這宮里也不是人呆的地方。

老太監便笑了,“這宮里面，最不缺的便是你這種倔種。”

劉太監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老太監卻沒有為難他，讓他跪了一晚上，還給他洗清了嫌疑，告訴他：“以后聰明些吧。”

很久很久之后,劉太監想他為什麼對這宮里的人還抱著一善意,便因從此時追究起來。

但那個老太監除了此事之外,也沒有特殊關照過他。劉太監當年想不通,后來他見了楊太監，楊太監告訴他,“估著他自己年輕時候也是這般的。”

一個好生生的人，了個太監,即便沒了，但起先也有一點氣的。老太監很老了,見的人多了,可能還真只有從劉太監的上找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人嘛,對自己是最好的,最喜歡的還是自己。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便想著幫一幫，正常。

劉太監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又去看。

老太監對他再留，但是那一晚沒讓他起來，他把跪壞了。

如今他跟楊太監呆在一個屋子里面，又長的不好看，當然，楊太監能跟他一塊，也長的不好看。

楊太監比他大上許多，還照顧他，但是大家心里都有心眼，如今誰還敢信任誰。便偶爾心，談一談知心話，可還是防著對方的。

后來又分開，各自奔前程。

宮里面嘛，有本事的往上面爬，沒本事的永遠被人欺負。

本以為這輩子沒有再見的機會，誰知道最后兩個人都因為長的不好看都被送去了東宮。

這時候的楊太監跟劉太監又不一樣，楊太監是特意送過去給太子做膳食的，有上面主子的關照，劉太監卻還是個普通的太監。

只是人的機遇就是這般，劉太監雖然長的不好看，但是細究起來，又不是那般的丑，只能說長的無功無過，子也是這般，不是頂頂聰明，但是又不笨。

這般的人，真好合了太子的心意，滿天下可能也就太子喜歡他們這般長相和子的太監了，劉太監趕掏心掏肺的伺候太子，然后就得了太子的青眼，慢慢的這才將一雙養回來。

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想，為了讓這雙長長久久的好下去，他得做東宮里面最聰明的。

聰明這種東西，只要是不笨，便可以慢慢學。劉太監一點點的學，學了很多年，了太子殿下邊的大太監。

不過太子殿下卻并不好伺候。他的脾氣大，又倔，子還很悶，更加喜歡說教，可這樣的主子不打人不罵人，即便里喊打喊殺，但東宮里面的奴才們卻沒有過罰的，劉太監就很安心。

他想，要是能一輩子伺候殿下就是他八輩子的福氣了。

那時候，他還總是怕自己不是頂頂聰明的人被換下去，過了很多年之后，他才懂了一個道理。

這個道理還是楊太監跟他說的。

楊太監說：“古往今來的主子們，難道都是天底下最為聰明的人麼？多的是蠢蛋也能坐穩高位的，為的是什麼？因為已經坐在上面了，底下的聰明人就為你所用。”

“如今，你被殿下重用，只要殿下沒有出要換你的意思，那別人就不敢你，他們的聰明也只能為你所用。”

劉太監就覺得楊太監不愧在外面爬的比他快，他確實活的比自己明白，也比自己聰明。

但劉太監心里也有些傲氣：你楊太監再怎麼厲害，如今還只不過是小廚房里面的廚子，這就是當年選錯路的下場。

再者說，楊太監太瘦了，太子殿下喜歡胖一點點的。就是他劉太監這版的。

不過再怎麼計較，可面上和心里，都把楊太監當做知己的。畢竟有那麼一段緣分在，在這東宮里面，兩人互相將后背給彼此，也比給別人強。

于是配合的天無，將廚房和東宮雜事這兩件差事都的拿在了手上，誰也不拿不走。

劉太監了別人討好的對象。他很高興，因為他再也不是那個跪在地上的人了。

這期間他還養了一個孩子。

做小盛。

這時候，他其實明白當年老太監為什麼會救下他了。因為他看著小盛那子小機靈的倔勁，也想起了之前的自己。

小盛還比他當年聰明的多。

劉太監準備先把這小子帶在邊養著，要是他沒有犯下什麼大錯，便把他認了做干兒子。

小盛果然很聰明，劉太監很喜歡，對他自然也好。楊太監有時候跟他吃酒的時候就說：“你這般對他，別到時候被人家拿住。”

劉太監覺得自己如今已經是個很明白什麼是輕重的人，輕重大于義。

要是有義，那就活不到今日，他笑著道：“這小子還拿不住我。”

楊太監就朝著他意味深長的道：“隨你。”

日子這般一日日過，東宮里面的日子說難過也難過，畢竟太子殿下脾氣變化莫測，惹了他就是一頓罵。

但是說好過也好過，左右就那些事。

殿下再生氣，也不過是罵他幾句蠢材，不像其他皇子那般，會用腳去踹那些伺候的奴才。

直到有一日，殿下不再罵他是蠢材，而是罵他是丑東西。

劉太監當時就嚇出了一汗。這三個字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聰明了，可這時候才發現，其實他本沒有聰明。還是蠢的不行。

于是，就人去領了個貌的小宮回來。

事也是從這時候發生改變的。太子殿下很喜歡那個小宮——其實有時候劉太監覺得緣分這東西，就是這般的奇妙。

誰讓一只了的鸚鵡掉進過小宮的懷里，也掉進過太子殿下的懷里呢？

劉太監很羨慕小宮。還能得到殿下親自教導讀書寫字。

劉太監也知曉，再過一兩年，怕是小宮就要為這東宮里面的妾室。

但小宮沒有為妾室，反而來了另外一個讓他擔驚怕了半輩子的妾室。

清鶯。

小盛喜歡清鶯。

這就是孽緣了。太子喜歡上一個宮，可以做侍妾，這做秒偶天。你一個太監喜歡上一個宮，還是個侍妾，那就是冤孽，無論你們的喜歡有多真，那就是冤孽。

后來細細追究，劉太監發現，這冤孽還是他自己牽的線。

因為問小盛為什麼，小盛說：“了我一句小公公，多謝你。我聽進去了。”

聽進去了，便想著多要一句謝。

劉太監就無比后悔那日讓小盛去領著清鶯去靜竹軒。小盛雖然是個太監，可是到底年輕，他哪里知道，這喜歡兩個字，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小盛跪在地上求他，劉太監便想殺了他。殺了多好。

先讓他犯錯，再把他慢慢的送出殿下的視野，然后不小心死了，那這事，便再沒人知曉。

即便殿下不喜歡清鶯，可主子的侍妾，怎麼可以喜歡上一個太監。

清鶯都活不了。

小盛是個頂頂聰慧的人，他怎麼能做這種事呢。劉太監一點也想不通。但是那些窮秀才寫的話本能賣出去，不就是因為里面有什麼嗎？

，劉太監一點兒也想不明白，但是他明白，小盛陷進去了。

劉太監想了很久，看著跪在地上的小盛，都沒有開口。

殺還是不殺，是個問題。

太東升西下，屋子里面暗了下來，劉太監到底沒有下手殺人。

他想，小盛還小，等他將來大了，那這事，便也就是一樁誰也不會說的事。

清鶯不會說出去，小盛不會說出去，他也不會。

這是一件永遠不會被發現的。

——即便他知道自己的念頭是不好的，但劉太監愿意這般迷自己。

他有一日喝酒的時候對楊太監道：“你說的對，我這個人，太重，不知輕重，被個小太監拿住了。”

劉太監覺得，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為后悔的一件事。因為后來東窗事發，小盛和清鶯的命眼見就要沒了。

當時，劉太監就想，完了。

他想，這回他必須撇清自己出去，這樣才能活下來。而他活下來的最好辦法，就是向太子殿下表忠心，親自殺了小盛。

他以為自己一定會這般做的，誰知道沒有。

劉太監記得自己當時腦子里面懵懵的，但是卻先跪了下去。

他道：“陛下，求您開恩。”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都不知道當時自己是著了什麼魔，才鬼使神差的說出了那句話。

其實一說出來，他就后悔了。但是后悔也得說。

劉太監當時心想，若是死了，他也太冤了。若是沒死，他一定給陛下燒香，當個菩薩似的供奉起來。

陛下沒有殺他。陛下甚至將清鶯和小盛送出宮去了。

那一段日子，劉太監活得戰戰兢兢，卻又安心無比。他想，能跟著陛下，他此生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再然后，日子便有了盼頭。

小盛和清鶯去了岐州，他們說，在那里，給他留了間屋子。

再后來，猛去世了，楊太監去世了，將軍也去世了。

劉太監老了，他求太上皇陛下讓他去岐州。

太上皇陛下答應了。臨走前，劉太監很舍不得，他跪在地上，對陛下道：“奴才老了，小平可接奴才的差事。”

太上皇陛下道：“朕知曉。”

劉太監哽咽，一張老臉更加哭的皺皺，倒是丑的不行，太上皇陛下笑了，“丑的很。”

劉太監一時間被勾起了傷心事，他道：“老奴還不聰明。”

不僅丑，還笨，這麼多年了，都學不會輕重兩個字。

太上皇陛下道：“朕也不是第一日知曉。”

知曉了，還用你，便是你還有其他的地方得了朕的青眼。

劉太監便極了，他恭恭敬敬的給太上皇陛下磕了三個頭，道：“老奴此去，怕是再不能伺候您了，將來，將來老奴死了，想給陛下捎封書信，告知您老奴尸骨所在。”

太上皇陛下點了點頭，“朕到時候祭你一杯酒。”

劉太監哆哆嗦嗦的給太上皇陛下再行了一個禮，“那老奴此生，便再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