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決定要送走折筠霧那一刻開始，太子就開始沉默了。

他這輩子，雖然過的不是那般的如人意，但畢竟是太子，也從未不如意過。

這麼多年，他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沒想到第一回，就要送走自己喜歡的人。

但既然決定要送走，就不能有任何猶豫。他雖則沉默了些，卻每日里教讀書寫字不曾落下，然后便是去給找父母。

最好家中無子嗣，人品貴重，是他的下屬。能讓他管控住，忌憚他，免得將來了欺負他不知道。

這般的本分，別人欺負，怕是也不會還回去，便又氣起來，親自教導罵人。

“好歹要利一些，罵人的時候要人家的肺管子，要知道人家的肋在哪里。”

折筠霧：“……”

不解的抬頭，“殿下，咱們剛剛讀到的是圣人說的：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是人家肺管子啊。”

太子：“……”

他咳了一聲，道：“你太慢了，孤已經說到后面去了。”

折筠霧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也一直跟著殿下的思緒走的，但是殿下剛剛在沒有說話的空隙里面想了什麼，就不知道了。

難道是想著怎麼教罵人？

折筠霧有些愧。確實不會罵人，不利索，怪不得殿下會擔心。

答應殿下，“奴婢會聰慧些，以后別人罵我，我就罵別人。”

太子就看著道：“你別只顧著答我，要記在心里。”

以后孤不能及時護著你了，你自己吃了虧，不自己報仇，誰給你報仇？

他又后悔，這兩年，實在是把養得太呆了。該要厲害些的，走之前，還得讓人教教。

他就又看向書，教下一句，“不積小流，無以江海。”

說完，心思卻又飄到了別。

是被父母賣的。那就相當于還了生恩，自此之后，筠霧跟那家子人是沒有任何關系了，這個走之前，他還要跟好好說，未免以后那家人跟相遇的時候，心又去接濟人家。

太子是個心狠的，自然不管人家是窮得吃不上飯了才賣兒賣，還是別的什麼，只一件事：你都將兒賣了，那兒就不是你們的了，就相當于斬斷前緣，什麼都不用理。

既然已經沒了前緣，他也準備抹去在東宮的痕跡，那對于來說，便是新的開始。

父母是新的，那父母是什麼樣子的，也要喜歡才行。

他咳嗽了一聲，問，“假若……假若，你能再得到新的父母，你想要他們是什麼樣子的？”

折筠霧就發現殿下今日的思緒很發散。但殿下這般，只能跟著去想。

可誰會想要新的父母？之前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于是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才開口道：“殿下，奴婢想，他們不用很有銀子，只對奴婢好就行了。”

至不會再賣了。

這句話沒有直接說，但是太子懂了。

想要一個全心全意護的。

可這卻不太容易。

太子了頭，心道即便是親生的子，可能父母也不是那般全心護，何況是后面的半路父母。

可他還是得盡量去找。他想，可以找年老一點的，閑云野鶴的，沒那麼看重權勢，這般也可以帶著閑云野鶴，不用利用去做什麼。

這般也好，他會好好的給挑個夫婿，若是喜歡，就嫁過去，要是不喜歡，出銀子派人養一輩子，也沒什麼。

但想是這般想，太子又怕自己過了幾年，便忘記了折筠霧是個什麼人。

人之周，來了人，又走了人，再來了人，來來走走，邊肯定是從不空缺的。

等得十年八年，他還能記得這份年時的慕嗎？還記得有這麼個奴婢嗎？

太子也不知道。

常可以掛在邊，常卻不是可以誰都能做到的。何況，將來他還要有妻子，有后妃，有孩子。

他還能記得幾分？

太子覺得自己多愁善起來了。

折筠霧就等著殿下在那里嘆氣。殿下定然是想到了什麼難事，才這般眉頭鎖，不能為之解決，便閉就好。

靜靜的陪伴他，也是現在唯一能做的。

折筠霧低頭，看書后面的字：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即便是天賦不高的人，只要能堅持，便也能功。

做什麼事，持之以恒是最好的。

深以為然，并且準備將這篇文章背了，以后拿來激勵自己。

剛讀完幾句，就見太子殿下突然看著目悲戚起來。

折筠霧：“……”

“殿下？”

太子已經想到離開時候的模樣了。

他深呼一口氣，走過去，手把手又教了幾個字，然后坐在一邊看寫字。

“等你寫完了字，孤教你怎麼搭弓箭吧？”

別以后去了別人家里，出去跟小姐妹玩，別人會的，你都不會。

那就要遭人嘲笑了。

折筠霧很確定，殿下心里肯定有事，而且這個事，是對的。

想問，可是殿下明顯不說，又咽了回去。只聽殿下的話，每日里去練武場練武。

而且，從三月到五月，殿下給布置的功課更多了，他好像想要一腦的，將他所有的學識都教給。不會的時候，他就會靜靜的看著，的頭，“你現在不會，不要，只記住了就行。”

折筠霧不是傻子，一個月沒有明白，你兩個月，總該明白殿下是要做什麼了。

他想要送走。

雖然不知道要將送到哪里去，可總歸是要送走。

所以他急著教東西，怕去了別欺負，連教罵人都想好了。

坐在堂屋里，抱著針線簍子垂頭，眼淚珠子掉得停不下來。

太子瞧了，便知道猜了出來。他想說幾句寬的話，但又說不出來。

見哭的傷心，卻又是典型的奴婢哭法，這掉眼淚珠子不出聲，看起來更加可憐了。

他走過去，到底這回沒忍住，直接將人抱了起來，抱上榻，摟在懷里，“哭出來，嗯？”

哪里有人哭不出聲，倒是連哭也哭的憋屈。他就更加確定自己要送走的念頭是對的。

他拍著的背，“孤想聽你哭出來，筠霧乖，不用憋著聲音，只哭聲來。”

折筠霧這才放聲大哭。剛開始憋著的時候，只覺得心慌和孤寂，還有一委屈，如今嚎啕大哭，在殿下的懷里，頭在他的膛，眼淚珠子了他前的襟，只覺得更加絕。

有一難言的絕彌漫出來，讓沒了之前的理智，只想的這著殿下，就算是做個妾室也愿意。

只要能和殿下一輩子在一起，做清鶯又怎麼樣呢？不愿意離開殿下，想要就這樣呆在殿下的懷里，永遠不分開。

但即便這樣，的依舊是閉著的，只哭，腦海里面這些話說不出來。

一旦松了口，那之前的堅持就了笑話，可也不想讓自己離開殿下。

可殿下給選的路，肯定是對的。肯定比自己想的好。殿下不會害。

太子嘆氣，他又何嘗不心痛，可既然邁出去了，自然是要經歷這一步，他只能忍著。

他等筠霧冷靜一些了，這才道：“送你去的人家，孤還沒選好，可也有了初步的人選，等孤的人回來了，便也能決定是不是他們。”

他慢慢的替梳理頭發，道：“孤會從你被賣開始給你抹去你來東宮的痕跡，東宮里面的寵婢，不是你，是另外一個人。”

折筠霧抬起頭，依偎在他的懷里，一時間沒有出聲。

太子拿出帕子，輕輕的拭的眼淚，繼續道：“宮里面的人多，改個出容易的很，正好你進東宮后，除了那一回去長樂宮，本沒有出去過，即便是東宮里面，認識你的人，也寥寥無幾，不過是劉得福他們幾個罷了。”

“孤能這般抹去你的痕跡，還有一點，也很關鍵——”

他慢慢的將額前厚重的頭發掀起，笑了起來，“恐是天幫扶，你這副模樣，怕是春們也沒見過幾次，總是遮蓋住了半邊臉，如今出去，就能換個其他的發髻了。”

他喟嘆道：“孤的庫房里面有那麼多發飾，本想著以后慢慢帶你去挑的，如今怕是不行了。”

他想要一點點打扮，一點點看著長大的心思，怕是老天不能應了。

太子：“所以這里的寵婢換個人，便也沒什麼，你那邊，孤便給你改是被賣了之后，就直接被那對老夫妻買了回去，然后便認了你做干閨。”

“筠霧啊，你以后就不是奴婢了。”

他笑著道：“你高興不高興？”

折筠霧又要哭了。

殿下對實在是太好了，什麼都給最好的，但是卻此時此刻，想的還是自己。

“殿下——”

的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懷里，什麼話都不想說，什麼話都形容不出此時此刻的心，只想抱著殿下，的抱著他，不斷呢喃著殿下兩個字。

太子就哎了一聲，“孤在。”

折筠霧又哭了起來，知道自己壞死了，殿下是多護，才肯為一個奴婢做到這一步。

太子就笑了，“哭什麼，等出了宮，你再哭，事沒辦，你哭這般模樣，等出宮那日，你不是還要哭這般慘？”

他被摟得息不過氣來，一時間不知道該氣還是笑。

便道：“乖，先放開孤，別哭了，這般哭下去，眼睛都要瞎了。”

然后親自下床開門去劉得福，“去打盆水來。”

劉得福連忙去了。

這兩個月殿下總是神神的做事，沒有給他知道。

劉太監也不懂，只能靠猜。但是殿下找的是以前皇后娘娘母族，也就是鎮國公老將軍家的人做的，那這事，他劉太監可幫不上忙。

自然，他覺得也有他能幫得上忙的。比如，殿下和折筠霧之間遲遲沒有進展，那他劉太監雖然沒有吃過豬，卻也是看過豬跑的，便也能幫得上一點忙。

可殿下好像完全歇了要納折筠霧的心思，什麼都不做，雖然還是一味的寵著，可怎麼看怎麼都不對勁。

今日里面還傳出了折筠霧嚎啕大哭聲。

這不僅嚇著了劉太監，也嚇到了小盛，兩人對視一眼，就知道出了大事。可看殿下的面目，又似乎很平靜，那這到底是怎麼了？

折筠霧來東宮里面兩年了，可都沒有這般哭過。

劉太監百思不得其解，繼續站在門外，里面的哭聲漸漸的小了，殿下好像在勸說。

劉太監：“……”

奇了怪了。

折筠霧覺得自己也很奇怪。已經哭得停不下來了，太子一直抱著哄，幫著順氣，幫著眼淚，最后他的一裳都讓哭了。

太子無奈，“以后離了孤，難道你還能這般哭麼？”

他道：“你遇事要多想想，不能再這般了。”

他喜歡這個丫頭。人生第一次歡喜人，卻是要將人送走。他想，他們這段緣分，在整個人生里面，也只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如今又要隨波而去了。

“沒出息，你啊，就是沒出息的很。”他嘆氣，“以后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要高興，知道沒？”

折筠霧一雙眼睛腫了，索也不睜開，只任的躺在殿下懷里，良久，才悶悶的問殿下，“那你生氣嗎？”

雖然哭，但是又是個白眼狼，即便是舍不得殿下，即便是再想留下來，但當冷靜下來的是，也知道殿下給安排的是最好的。

那是一份看得見的好前途，那是他費盡心思給謀的幸福。

知道，那比呆在東宮里面伺候殿下好多了。

殿下對實在是太好。

可越是這般，就越愧疚，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殿下。

只能愧又難的低頭。

太子就知道這是個小沒良心的。他又生氣又為的堅持到心安和自得。若是他做了這些，就要留下來做他的妾室，繼續做他的奴婢，那他才要生氣。

但也忍不住氣，恨得在手上打了一掌，“你這個沒良心的。”

折筠霧又哭起來，“殿下——”

太子低頭看著的臉，看著看著就笑了，道：“別哭，你能這般，孤很滿意。”

他甚至突然想起了之前沒想著送時給取的小字。

珺。

珺，玉也。王同玉，也是伴著君王的玉。

可是，現在這個小字，已經不適合了。

他嘆息一聲，“終究……終究——是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