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夏收總算結束，累了一層皮的百姓卻還是不能歇息，準備重新翻地后再種新的一茬兒。

祝煊搜刮來的銀錢,半月來分文未，糧食分了幾個月的，流民每日的救濟糧也只是剛夠飽腹,就連布匹都拿去布莊那兒換了布,待稚好些,有棉布裳穿，還有蛋吃。

是以,祝煊雖是為他們爭來了溫飽，在百姓間的聲名也不過一般。

肖萍甚是不解，「不是還有好些糧嗎？怎的還只是給他們喝稀粥？」

聞言，祝煊頭也沒抬，骨節分明的手撥著圓潤的算盤，瞧著嫻又自在,幾下翻了一頁手邊的賬簿，嗓音清潤,「人皆有惰,若是不勞便能吃飽喝足,誰還願意幹活兒？子埝兄近期忙，許是沒注意到，已經有人開始在城裏找活兒做了。」

近些時日，暴雨停后,各的消息都傳來了。

江淮以南皆有災禍,都府在其中還算好些,雖是塌了一座橋,但沒有傷亡，城南山洪，糧食毀了，百姓流離失所，糧商趁機哄抬糧價，好在應對及時，都還算穩妥，沒有鬧出揭竿起義的子來。

旁的地兒，大大小小的子出了些，好在沒等鬧大便被打下去了，倒也不至於恐慌。

聽得這話，肖萍也不心了，左右這郎君心有算，他剛從外面回來，嗓子乾的冒煙，拎起桌上的茶壺便自給自足的倒了杯茶，連干三杯，才有心瞧他撥算盤。

「這是府衙的賬？」肖萍問。

祝煊：「不是，我家裏的。」

「嗯？」

祝煊輕笑了聲，眉眼間出些閑適來，「我娘子不做這般雜事，我便拿來理理，近日有了孕，更是覺得疲累乏困，那還敢以這些小事去勞累？」

但是府中下人還等著發月例呢，再給沈蘭溪做些新裳穿，澄哥兒的筆墨紙硯也該添置新的了，他的書冊……罷了，書冊等下月吧。

肖萍角了，忍不住道：「你與趙義兩人……這般倒是襯得我太無用了些。」

一個整日除了去軍營練士兵，就是回家帶孩子，另一個更是紆尊降貴的去理賬簿，若是被他家婆娘聽到了，他不得又要被擰耳朵。

肖萍只是想著，便約覺得耳有些疼，頓時決定，今日他早些回去幫忙燒飯！

祝煊停下作，了發酸的手腕，『無奈』道：「沒法子，我祖母與母親也甚是喜歡我娘子，縱容得沒眼瞧，前些時日捎來的包裹，裏面的吃穿件兒都是給與澄哥兒的，活似我是上門婿一般，僅用一柄摺扇就打發了。」

肖萍：「……」

怎突然覺得有些飽呢？

「嗝？」

……

趙義得了祝煊的信兒，匆匆從軍營里趕來，渾的汗都沒來得及。

「什麼事，這般急？」他一屁在桌案旁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壺便往裏灌，又扯了扯上汗的裳。

肖萍一臉嫌棄的瞅他那大老的作，「山豬吃不了細糠，你知道正卿這茶多貴嗎？快快放下，我讓人去給你端兩盆涼水來！」

祝煊聽得發笑，「喝吧，若是放到了明年變陳茶，反倒是變了味兒。」

他說著，把桌上的宣紙筆墨推給他，「來寫摺子，跟京城要銀子。」

「要等到秋稅後才能寫摺子要軍餉的。」趙義道。

祝煊手指敲了兩下的桌案，「那是往年，今年各地災，我父親來通道，已經有其他幾個地兒的要軍餉了，咱們都府不是最嚴重的，戶部的那些人定還要一拖再拖，你早早寫，三五封的摺子分幾次遞上去，能稍微快些等到軍餉。」

趙義不如肖萍那般好哄，聽得這話，扯瞇了眼

睛，「正卿還有事沒說吧。」

祝煊也坦然，勾輕笑了聲，語氣里藏著些得意，「前兩日出門時，我娘子提醒了句，咱們往南的地兒災更重，怕是有災民要來，今兒前去打探的人回來了，四方皆有，數量還不。」

肖萍傻了眼，「旁的地兒這般嚴重？」

「也有可能是為了救濟糧來的。」趙義道。

「雖是別的地兒的流民，但是既長途跋涉的前來，若我們將人拒之門外，怕是不妥。但若是都迎進城來，又沒有太多糧食給他們吃。思來想去，還是得有勞趙將軍了。」

祝煊這話沒點破，趙義卻是明白了過來。

「先說好，老弱婦孺我是不要的，男兒郎，不耍，品行端正者才收。」趙義提要求道。

祝煊起與他作揖，頷首道：「那是自然。」

「但若是軍中士兵多了，軍餉怕是撐不了太久，若是上了摺子，新的軍餉還遲遲未到……」趙義有些猶疑，一張曬得黝黑的臉皺得繃繃的。

祝煊食指了下，肯定道：「趙將軍安心，用不了太久就會有銀子了。」

說罷，又瞧他那鐵骨錚錚的話，不擰眉，提點一句，「……寫得可憐些，再寫寫把鬧事的流民招安，無奈帶進了軍營。」

趙義握著筆，滿臉痛苦，「要寫多流民？」

「多寫些也無妨，但若是了就不夠了。」肖萍話道，「到時若有多出來的，給我填填府衙賬簿唄！」

趙義頭都沒抬，不與他說這無用的。

肖萍卻是愁得頭髮都掉了幾，「你那是能要銀子，可我這呢，山洪后便立馬上了的摺子，到如今都沒有信兒，誰知有沒有銀子呢，如今又來了那麼些人，我們連城的流民還沒著落，要怎麼安置他們啊？」

趙義在心裏憐他一瞬，扭頭就去琢磨自己的摺子了。

他要可憐……

他可憐……

他最可憐！

肖萍瞧著那指不上的端著筆墨走開，腦袋又轉向了祝煊。

祝煊……祝煊也沒有好法子，心虛的避開了他的視線。

——

流言愈演愈烈，不村寨生了口角或是拳腳之事，而肖萍確實總能適時出現，推心置腹的相勸，越勸越……崩。

嫌隙既是生了，那便不會憑空消失，只會越來越大。

七月下旬，終於出現了第一個把族長免任的寨子，肖萍當夜高興得喝了兩罈子桑葉酒，翌日一早迎來了第一波抵達都府的流民。

趙義派來了人幫忙，祝煊直接讓人在旁邊的空地上把營帳搭建好，裳棉被與吃食的一應待遇，外來流民與城南山上來的一般無二。

當夜，兩撥人便打了起來，緣由是城南山上的流民覺得，那些人把本屬於他們的資佔了，使得他們自己人不夠用了。

肖萍雖是沒說，但是神里也瞧得出來，城南的那些人於他而言是親近些的。

只這些於祝煊無用，他沒有多勸，在人拉開架后，直接讓人把跑去外來流民營帳中打架的人盡數關進了牢裏。

這般鐵手段，與他那張俊的臉實在不搭。

只他手腕嚴苛，也確實鎮住那些個挑撥鬧事的人。

接連幾日，肖萍都忙得，不流民來府登名造冊，落了籍，又各自尋了那荒蕪的『和』字田來種，也分別丈量后登了冊。

眼瞧著那幫外來的每日早出晚歸的幹活兒，本在營帳中安逸的那些個著實坐不住了。

荒蕪的『和』字田也分好壞，等得他們去時，稍好些的都被挑走了，地翻了，水澆了，如今只等著種了。

眾人擰一繩，怒氣中燒的將人告到了衙門。

不

是說那姓祝的新兒最是英明決斷嘛，他們就不信拿回自個兒的田地還不？

鬧鬧哄哄的一群，祝煊來這兒后，頭回穿上了那兒袍，驚木堂一拍，堂下頓時肅靜，就連門外瞧熱鬧的人都閉上了。

雙方各執一詞，新的籍冊一拿，直接退了堂。

人家好端端落了冊的田地，哪由得他們來搶？

這一堂的事，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外頭瞧熱鬧的不覺盡興，樂淘淘的口耳相傳，當作一個笑話來聽。

一計不，又生一計，晴空萬里的上午，沈蘭溪醒來時便聽得人來稟報，說是外面有好些人鬧著要來府里做下人。

強買強賣？

沈蘭溪疑的眨眨眼，打了個哈欠，由著綠嬈和阿芙來伺候梳洗。

「娘子，外面……」綠嬈問。

「把門關上，由著他們鬧，人越多越好，我先吃個飯。」說話間，沈蘭溪又掩袖打了個哈欠。

近日總是睡不夠，一覺醒來時就是日上三竿了，肚子裏的這個也不鬧人，吃嘛嘛香，整個人都了些。

沈蘭溪慢條斯理的用過早膳后，那廂又跑來了小廝，在門外稟報，「啟稟夫人，那些人傢伙兒砸門了。」語氣聽得出是有些憋屈的。

隨著祝煊來的這些個小廝，都是祝家的家生子，他們雖是下人，但日瞧著主人家做事，總是學了些規矩分寸的，對外面那些個野蠻行為，著實可氣又沒法子。

沈蘭溪漱了口，才款款起，「走吧，那就去瞧瞧。」

甫一出門，被那小廝攔了攔。

「嗯？」

小廝趕忙退後兩步，躬道：「夫人，您子不便，還輸是代小的做吧，別讓那些人衝撞到您。」

沈蘭溪了新裳上的的蝴蝶綉，叛逆道：「那我站遠些。」

門出了，人也瞧見了。

明艷端莊的夫人立在門口，兩個模樣俊俏的婢一左一右的站著，周圍散開幾個面容冷冽的帶刀侍衛，鬧事的眾人不由紛紛退了開來。

「哪個要說話？」沈蘭溪懶洋洋的問，聲音輕飄，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