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長玄說要娶李清雲，趙夫人是萬萬也沒想過的。

就在溫桃蹊婚的半個月後，有那麼一天，本是踏青出遊的好天氣的，趙夫人原說要帶了李清樂再上溫桃蹊們，一道往觀裡去遊玩一番，再求兩個平安符來。

可是一大清早的，趙夫人才吃過了飯，吩咐了人去告訴李清樂，丫頭就回說溫長玄來了。

趙夫人漱了口，把人領進門，踱步去妝奩匣子裡挑簪子，聽見後的腳步聲，頭也沒回笑著就溫長玄：“來幫我選簪子。”

溫長玄應了，近了前去。

等趙夫人回過神來，才發現屋裡的伺候丫頭都不在了。

一擰眉：“你把人支出去幹什麼？”

溫長玄骨節分明的手從妝奩匣子裡挑挑揀揀，選了赤金簪子來，對著趙夫人比了比：“母親要出門嗎？”

趙夫人說是：“今天天這樣好，打算出城往觀裡去，人去告訴你大嫂了，一會兒我們去陸家，接上桃蹊一塊兒，出城時候正好路過李府，再接上清雲。”

想著略頓了頓：“林蘅和嫂子住在客棧裡，也不知道跟不跟我們去，過會兒去問問就行了。”

拍開溫長玄的手，又正了正髻上的簪，對著菱花銅鏡照了照，眉眼間寫著滿意二字。

這個小兒子，一貫就有些哄人的手段。

他倒也沒經歷過男之事，不管是小時候頑劣胡鬧，還是長大了自己在外頭經營產業，花天酒地的事，是不沾染的。

可偏偏也不知是哪裡學來的這些手腕。

趙夫人想著不免又笑起來：“倒是你，早起才來請過安，這會兒怎麼又跑過來？有事兒？”

溫長玄嗯了聲，上手去扶：“母親先別忙著去觀裡了，我有要的事回母親，您來。”

趙夫人臉上笑意一凝，狐疑他，由著他攙扶著往正間羅漢床過去。

等坐下了，才手拉他，可溫長玄沒往趙夫人邊兒坐，隔著黑漆的四方小案，坐到了一旁去。

見他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平日里也不是這樣的子，趙夫人一顆心越發沉了沉：“是定出什麼事嗎？你急著回去？還是不敢你爹和你大哥知道？”

溫長玄搖頭說不是：“定沒事，我去年陪著桃蹊往杭州時候，也回去過一趟，辦的都很清楚，現在也不急著回去的。”

趙夫人就真的有些急了，隔著小案照著他手臂上捶過去一拳：“你這孩子，如今跟誰學的吞吞吐吐，有事還不快說？”

“是我的婚事。”

他此話出了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別開臉，掩咳了兩聲。

趙夫人怔怔然，盯著他看了好半天，都沒能回過神。

他剛才，說什麼來著？

婚事？

可是近些時日，他總在家裡待著，邊兒跟著的，也就一個李清雲。

他是看上了誰家姑娘？

倘或是當初在杭州或是京城時，對哪家孩兒了心思，那回了家，也該回話的，眼下這是……

李清雲？

趙夫人腦子裡嗡的一聲：“你看上了誰？”

溫長玄扭臉兒去看，眼底閃過詫異。

趙夫人一看就全明白了。

他點到即止，是因為應該才得出的。

真是好的。

當初看上林蘅的端淑婉，想著將來能給他做賢助，若遇上事，還能規勸著。

可他說不喜歡，再加上有長洵那事兒橫在中間，自然只好作罷。

惋惜的很。

現在呢？

把林蘅換李清雲——

趙夫人虎著臉：“你是瘋了嗎？”

溫長玄面一沉：“母親。”

趙夫人知道自己這話說的重了些：“我不是說清云不好。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本不壞，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從沒有半點兒算計害人的心，何況知知底，咱們和李家，也是親上加親。

可是長玄，你是隻在外的，一年到頭住在定，走南闖北，替你父親和大哥守著定的產業，你邊的姑娘，不該是……”

“母親覺得，我該娶林姑娘那樣的，我知道。”

溫長玄截了趙夫人的話，沒說完。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母親一輩子為這個家碎了心，為他們兄妹碎了心，沒有不為他們好的。

林蘅是好，他也不否認，可他不喜歡那樣的姑娘。

其實他一直都沒有考慮過，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孩兒。

這麼些年來，也沒有哪個姑娘是令他心的。

平日里見了那些滴滴的小姑娘，他只想躲得遠遠的。

甚至於，當日母親提起他的婚事，他心毫無波瀾。

這一年時間都不到，他好像，改變主意了。

趙夫人也實在是想不通，點點桌案：“你們是一起長大的，你比清雲大了那麼多，從小就喜歡纏著你，比自己親哥哥還親，你喜歡？”

溫長玄知道想問什麼，抿不語。

趙夫人眉心越發蹙攏：“你喜歡，你早就跟我說了，你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我不知道你什麼德行？

你真喜歡清雲，還能到現在的？

當初我讓你娶林蘅，你還不跟我急眼？

那時候怎麼說的來著——”

趙夫人嘖聲咂舌：“說你不著急，讓我也不用急，你心裡沒人，沒那個念頭。

怎麼了，不到一年，轉了？還是清云不是從前的清云了？ ”

看都不是。

溫長玄問的啞口無言，他吞了口口水：“我是昨兒聽哥哥說，李家伯母打算給相看人家……

生辰在十一月裡，及笄禮怕是要到明年三月上巳節，或是上巳節後。

伯母大概是想著，現在開始相看，兩家人且先說定了，明年行過及笄禮，就能婚……”

他反手了自己鼻尖兒，面上有些掛不住：“我以前真沒過這心思，也只覺得，比別的姑娘家可一些，活潑一點，又是一起長大的，跟桃蹊是一樣的，可如今……”

趙夫人就全懂了。

合著知道人家要嫁人了，越想越不是滋味兒了。

這算什麼？

冷笑問溫長玄：“你這意思，親家太太要沒有打算給清雲相看人家，倘或真打算把帶在邊，多留幾年，你還不想這些呢？”

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沒想過是真的，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心。

又或者，打從一開始，他看李清雲，就不是當妹妹看待的。

只是自己家裡有個和李清雲年紀相仿的么妹，便以為，對李清雲也是兄妹之。

直到現在知道可能要嫁人——

溫長玄仔細回想著。

昨日得知此事，他就有些坐不住，可是他鬧不清楚，心裡的不痛快，是因何而來，便不敢輕易驚父母雙親。

後來了夜，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他才明白了。

他的不痛快，是因為總跟在他後的小姑娘，明年就要嫁做人婦，了別人家的新婦。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

然則他也沒想過，母親會反應這麼大……

溫長玄咬了咬牙，難得的把聲兒放的輕下來，了聲母親。

趙夫人冷冷乜他：“你給我好好說話！”

他滿臉無奈：“我是真的想娶。”

“不是因為人家要嫁人了，往後不能跟在你後二哥哥長，二哥哥短的，你心裡有落差？”

溫長玄瞳孔一震：“母親把我當什麼人？”

趙夫人無奈嘆氣：“清雲是個好孩子，我是怕你耽誤了人家！”

溫長玄攏眉：“母親是怕不能幫襯我吧？”

趙夫人拍案而起：“你怎麼跟我說話的？”

“您別生氣呀，咱們不是商量著嗎？”溫長玄哪裡還敢坐著，忙就跟著起了，去拉趙夫人的手，替著手心兒。

過了半晌，他把人扶著重坐下去，真就靠在趙夫人邊兒：“母親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不然當初也不會跟我講，想我娶林姑娘。

母親喜歡林姑娘那樣的，其實和大嫂很想，主持中饋，都是分毫不差的。

又溫乖巧，又有主見，將來能做賢助。 ”

趙夫人還是忍不住丟白眼給他：“所以呢？”

“可清雲也沒什麼不好的。”溫長玄噙著笑，“這麼些年，我都是一個人在定，走南闖北，不也就是我一個嗎？難不了家，娶了媳婦兒，倒要來幫襯我？”

理兒是這麼個理兒……

趙夫人猶猶豫豫的：“你想清楚了？”

溫長玄聽有鬆口的意思，心中大喜，猛的點頭：“自然是想清楚了，才到母親這裡來回話的。”

那就是勸也沒用了。

他歷來是這樣的。

他決定了這事兒，不答應，不到李家去提親，他就什麼都能幹的出來。

他想娶李清雲，就一定娶得到。

即便是他們不去提親，他都敢自己備下聘禮登門去，到時候弄的失了禮數，還不是要家裡來收拾爛攤子，總不能真的不管他。

趙夫人嘆了口氣：“你跟清雲說過沒？”

他搖頭說沒有：“我是昨天才聽哥哥說那些，怎麼會去跟說這個。”

趙夫人面便又沉了下來：“那要不肯嫁你呢？”

溫長玄一怔。

他半天沒吭聲，趙夫人照著他後腦勺拍了一掌：“你本就沒想過清云不願意嫁給你是吧？”

他是沒想過……

很喜歡他，也總粘著他，難道，會不願意嗎？

溫長玄著眉心：“年紀小，好哄，就算心裡有些不願，我好好同說也，哄一哄高興也行，橫豎嫁了我，我寵著，護著，眼裡又不會再有別人……”

“你給我胡說八道！”

趙夫人騰地站起來：“這事兒我放在心上了，但我告訴你，清雲要是看不上你，不想嫁你，我就不同意！”

“母親！”

他有些急了，趙夫人卻回頭一把把人給按住：“是年紀小，是沒經歷過，也許，也會誤以為自己是喜歡你的。可是長玄，總會長大的，難不你打算把人給騙到手？”

溫長玄嘶的倒吸口氣。

李清雲真不願意，他也真不介意用騙的。

一輩子那麼長，他用他的一輩子去，又不是鐵石心腸，早晚會真的喜歡上他。

但母親不肯——

趙夫人看他那副樣子，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搖了搖頭：“你想都不要想。”

他還是追著站起了：“母親要去哪兒？”

“我去跟你大嫂說。”

“您不去李家嗎？”

趙夫人腳步一頓，回頭瞪他：“真傻還是跟我裝傻？”

“不是……”

“我難道去跟親家太太說，我小兒子打算把你小兒騙到手嗎？你是腦子進水了嗎？”趙夫人張口就啐他，“你別管，既來回了我，這事兒就你沒自己手的份兒。婚姻大事，本就不是該你自己手的，你給我安生點兒！”

“可伯母要給相看上別家郎君呢？”

趙夫人一怔，竟扑哧一聲笑出來。

這個小兒子，心氣兒多高啊，從小不服管教也不服人的，如今倒怕被別人給比下去。

“你怕什麼？我告訴了你大嫂，你大嫂還能不回母親知道？當然了，親家太太若知你心意，仍要給清雲相看別家的孩子，那就是不滿意你了。”

趙夫人撇撇：“從來都是你挑剔嫌棄別人，要真是親家太太看不上你，我也沒法子。”

說完，提了步就出門，像怕溫長玄還要追上來糾纏似的，冷聲吩咐他不許再跟著，匆匆就往李清樂他們夫妻的院兒去了。

溫長玄口憋著一口氣。

他還真的有點怕的！

他小的時候，名聲是真的不太好，歙州城裡出了名的小霸王，李家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啊……

真是人頭大。

或者，他應該去見見李清雲……

如是想著，等回過神來，心下有了主意，就要出門的。

可是人連月門都沒能邁出去，就趙夫人邊兒的丫頭給攔住了去路。

溫長玄咬牙切齒：“母親你攔著我不許我出門？”

那是趙夫人邊第一得臉的大丫頭，平日里溫長青和李清樂見了，也是姐姐長姐姐短的，有主子的吩咐，自然底氣更足一些。

丫頭整個人攔在溫長玄面前，蹲做禮：“太太說了，二爺要什麼，便同我說，您想出門，無論是乾什麼，都得等太太回來，回過太太，才能走。

二爺是最恤我們的，您別我為難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