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在水面上搖搖晃晃,醒著的人都極易在這優哉游哉的搖晃中睏乏,更不要說睡著的人了。
項宜醒來的時候,眼見著日頭都高升了起來,吃了一驚。
春筍聽見靜笑著走進來。
「夫人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從前在譚家,項宜作為宗婦必得做出表率,每日給趙氏的晨昏定省,除非是趙氏開口例外,其他全然不能省卻。
剛上船前兩日,還總能在天剛亮就醒過來,但幾日下來,船上晃晃悠悠又沒有丫鬟醒,竟睡到了這個時候。
低聲吩咐春筍以後還是按時起來。
春筍略有些為難,「可大爺吩咐奴婢們不要吵著夫人。」
項宜在這話里,頓了幾息,一低頭竟看到一個沒見過的紅木匣子。
「這是何?」
春筍沒急著回答,替項宜將那匣子打開了來。
匣子一打開,項宜著實定了定目。
那匣子如同首飾盒子一般分了許多小格,但裏面放的不是收拾,而是大大小小、形狀不一、澤各異的十塊玉石。
春筍這時才開了口,笑看了項宜一眼。
「是大爺讓正吉拿給夫人的。」
這些玉石水頭都極好,比項宜買的那三塊價值不知高到了何。
項宜半晌沒說話,過了許久才問了一句那位大爺在何,然後換了裳出了門去。
船頭,船隻掀起碧波,浪頭打來陣陣疾風。
譚建一面在他大哥面前對答,一面抹了一把手心裏的汗。
再背下去,他覺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手板了.......
就在這個時候,從旁走來一個人,譚建一眼看見那人,便覺好似天神降臨、天下凡,止不住提醒了一聲。
「大哥,大嫂來了。」
他這般主打斷對答,譚廷立刻就不悅,只是再聽那話,他不住轉頭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妻。
妻子今日穿了一件月白的長襖、丁香綉如意紋的比甲,髮髻上簪了一隻淺紫的丁香花樣簪梳,掠過船頭的風向吹去,吹耳邊墜著的一對珍珠。
這次不用譚建提醒,譚廷便開了口,「回去繼續背你的書。」
「是,是,是......」譚建聞言,一息都未停留地跑了,邊跑著邊給項宜作揖。
要是沒有大嫂,他這一路在船上和大哥朝夕相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譚建一走,譚廷就轉了臉,向前迎了項宜兩步,「宜珍醒了?」
風吹得項宜耳邊落下碎發,抬手挽在了耳後,輕輕點了點頭,想到那一匣子貴重玉石。
「大爺怎麼買了這麼多玉石?」
譚廷在這個問題里看了一眼,正想要看看喜不喜歡。
昨天是他不該同生氣,弄得後面沒了興緻,便沒有再買玉石了。
他正要問可否喜歡,不想小聲問了一句話。
「大爺買的這些玉石,不知價錢幾何......」
項宜聲音小極了,有種自己其實不該問的預,但是他們一向賬目分得清楚,那些玉石著實貴重,實在不能當做尋常件收下。
但這麼問了,只見男人的角果然又了下去。
譚廷一口氣悶在口,但是想到昨日正是生氣沒把話說清楚,惹得落了興緻。
他這次直接就問了。
「宜珍是又要記賬目,還是要把錢還給我?」
他忍不住悶聲又道了一句。
「宜珍非要與我算得如此清楚嗎?你我是夫妻,怎該如此?」
他總算是把昨日沒說清的話,都說了出來。
項宜愣了下,這才抬眼看了一眼男人。
原來昨日真是正吉猜測的那般......
只是項宜卻在他這樣轉變的態度里,驚訝又暗暗嘆了口氣。
分的清楚又有什麼不好?日後總是要省些事的......
但眼下,項宜看著男人怨怪的態度,只能默然先記在心上了。
垂頭施了一禮,「那項宜就多謝大爺了。」
譚廷不要這般同他有禮,抬手就將扶了起來。
他細細看著眼前的人,今日能收下他的東西已經不容易了,至於禮數這些事,他再同慢慢磨便是了,總歸這一世都是要做夫妻的......
兩人各有各的念頭,一時倒也在這個問題上達到了平衡。
清風吹來江上的清涼,譚廷解了披風,披到了妻子肩頭。
項宜半垂著眼簾輕聲道謝。
正吉遠遠看著都鬆了口氣,本來想過來擺茶,一時間也沒上前相擾。
譚廷角都止不住翹了起來,指了前面岸邊的小魚市。
「天氣轉暖,魚市都熱鬧起來了。」
項宜也向那熱鬧的集市看了過去,輕輕笑著點頭。
譚廷又想起昨日沒能牽的手了。
這次他悄然靠近,在一陣江風迎面吹來的時候,到了邊妻子的手。
今日沒有挨挨的人群,他略一,項宜就察覺到看了過來。
譚廷沒有迎上的目,只是裝作本就是應該的尋常事一樣,環住了略有些涼的手,淺淺地握在了手心裏。
那冷熱的換在一瞬間發生。
項宜不由地暗暗吸了一氣,怔怔看了男人一息。
譚廷察覺了手下的略微僵,就在剛要收攏掌心,將的手完全握在掌中的時候,楊蓁突然跑了出來。
「大嫂?你快幫我看看我刻的玉石!」
楊蓁在船上閑來無聊,也開始刻玉了。
這麼一喊,項宜下意識快速地回了自己的手。
譚廷微微睜大眼睛,低頭向看去,項宜窘迫了一時,低著頭沒好意思回看譚廷。
「弟妹我,我先過去了......」
說著,連忙離了去。
譚廷被留在了船頭,手裏還殘存著妻子的手上微涼的溫。
只是他沒似之前那般悶悶,反倒是看著項宜離開的匆忙腳步,莫名有種覺。
宜珍是不是......有點點害了?
念及此,男人角止不住地勾上去了幾分。
可惜這次又被打斷了。
想想不中用的弟弟和弟妹那般自然而然,譚廷不由覺得,他們夫妻本也該如此才是啊......
這時蕭觀過來報了一聲。
「大爺,再過一刻鐘,就到燈河縣碼頭了。」
譚廷還在方才的思緒里,聞言只點了點頭。
*
燈河碼頭。
波映著天上的日頭。
張嬤嬤是長房派來的嬤嬤,黃四娘聽又說了好幾句清崡譚氏的氣象,說從前清崡譚氏也是出過閣老的世家,只不過這幾年,因著先任宗子英年早逝,先任的譚家大爺又太過年輕,沒落了些,但比之他們燈河黃氏,也是半分不差的。
黃四娘知道的意思。
清崡那樣顯赫的門楣,若不是譚家大爺被迫娶了項氏做元配,本也是落不到他們黃家人上,甚至自己上。
黃氏雖然和譚氏門楣差不多,但不過是宗家二房的姑娘,而大房的那位長姐夭折,之後就沒了姑娘了。
譚家大爺是宗家宗子,合該用宗家嫡枝嫡來配。
所以也只能繼任項氏之後嫁過去了。
河面上又反了一陣刺眼的。
大伯父誰人都想結,偏父親又一味聽他的。
早早沒了母親,親姐姐也不在邊,只能聽任大伯父安排。
可也總得先看看那譚家大爺品行如何,再看看那項氏到底是什麼做派,那夫妻又是怎樣的相,才曉得自己要不要嫁......
黃四娘幾多思量,黃六娘卻毫不知。
此番進京乃是因為自己的老爹調任了京,接過去罷了。
比四娘小兩歲,雖然也到了婚嫁年紀,但並不太著急,反而是小兒心,越想著要與厚臉皮的貪同船許多日,就越生氣。
「......面由心生,那項氏必是丑極了,平白耽誤了我這一路北上的好風!」
說話之間,只見一座軒昂大船自南面河道里行了過來,黑漆船上描金刻了個大字——譚。
等在碼頭的人立時都活絡了起來。
這邊船穩穩停在了碼頭前,黃四娘和六娘不意急著上船,自然要等譚家人先出面的。
兩人都不由地向船上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銅綠錦袍的男子和一個桃紅的子聯袂到了船邊。
男子英俊,子明,自船上下來時,還說笑著低聲道了兩句,舉手投足十分親昵。
這景象看得黃四娘和黃六娘都是一愣。
只是下一息,來送他們的宗家二哥走上前來,兩人才曉得船上下來的兩人份。
原來是譚家二爺和二夫人。
四娘暗暗鬆了口氣,六娘直接拍了拍口,嚼在四娘耳邊。
「我就說麼,這般明亮麗的子,肯定不能是那個項氏,原來是忠慶伯府楊家的小姐。」
眾人相互見禮見面,這才應了黃家人上船。
譚建將他們一路引至船上闊廳。
黃四娘一直暗暗留意周邊,沒發現什麼人,直到進了那闊廳里,一眼看到了立在正中,負手而立的男子。
男子著一墨藍錦袍,腰間束了白玉帶,姿拔如松。黃四娘只敢極快地看了一眼男人的面龐,就在那比之譚家二爺更加俊逸而穩重的臉上,極快地垂下了頭去。
心下莫名略有些快,在堂兄的介紹下,禮數到位地給他行了一禮。
男人聲音一如面相沉穩,又夾帶著些許溫和,不多不剛剛好。
黃氏這邊自然是要客套地邀請譚廷去燈河黃氏小住幾日再走,但譚廷本就沒有留下的意思,也就客套地道謝婉拒了。
黃家人只好拜託他照應兩位姑娘,譚廷自然應下,便送了黃家人下船。
譚家的船前後停了半個時辰,就繼續北上而行了。
兩位姑娘便被引去了留好的艙臥房。
一出了闊廳,六娘就在四娘耳邊嘀咕了一句。
「那位譚家大爺看起來當真相貌堂堂,好可惜啊,怎麼娶了那種人?」
想到方才並沒有看到項宜,止不住道了一句,「是不是太丑了,不方便見人啊?那還帶著進京作甚?」
這些問題,黃四娘都不好回應,只能讓謹言慎行,黃氏也是有規矩的人家,莫要在別人家船上講話。
但心裏也在疑,譚家大爺確實有一族宗子的氣派,那項氏又是什麼樣的呢?沒出來果真是因為醜陋或者被嫌棄?
只是們剛到各自房中,就有丫鬟過來送了點心。
「夫人吩咐奴婢們給兩位姑娘送些點心,解一解乏。」
四娘聽著,暗中思量著道謝應了。
倒是六娘跑到了的房中來,「哼,我才不要吃那種人的點心。」
說著拉了四娘,「姐姐不趁著天正好,出去轉轉嗎?待天黑了便沒什麼風可看了。」
四娘心裏還思量著至今並未面的項氏,就被妹妹拉出了船艙去。
但剛走到船尾,就與一子險些了個對面。
子丁香的比甲襯得面極其和,耳邊的珍珠映著水,風一吹,整個人也散著似珍珠一般的澤。
四娘和六娘都看向此人愣了一陣。
六娘下意識以為船上還有旁的順捎接上的旁人家的眷,倒是四娘有種莫名不安的覺。
果然,下一息譚家二房的夫人快步走了過來。
「大嫂方才不是暈船了,這會怎麼又出來了?合該再歇一會才是。」
項宜剛才在船的啟停里,暈了一陣,譚廷便讓留在房中睡一會,歇一歇。
但白日裏哪能無端睡覺,項宜這會剛好一些,就走了出來。
見了兩位姑娘,便問了楊蓁一句,曉得是燈河黃氏的姑娘,客氣地同們見禮。
兩位姑娘都是婚嫁的年紀,項宜看了們一眼,見兩人不知怎麼都有些怔忪。
年紀小些的六姑娘更像是掉了魂似得,還是四姑娘回過了神來,也同見了禮。
項宜不是世家出,與們也並不悉,淺言兩句便走了。
這邊離了去,半晌,船尾掠過一陣疾風,才將兩人徹底吹回了神。
六娘乾咽了幾口吐沫,疑不解地撓了頭。
「為什麼啊?不是相由心生嗎?怎麼長這麼好看......不,未必就面由心生,說不定那項氏是個蛇蠍人,當年就是把譚家挾制住了,才嫁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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