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後逢戰事，汝言吾出塞數月，音信杳無，實為無心之人。然吾生不善言辭，非不念汝，吾嚐於塞北見玉蘭春，每思及汝，取玉蘭藏於汝所臨吾之帖書，帖書滿日，吾歸之時。

今靖遠，汝蒿目時艱，為吾私心，棄己安危，吾思之慟之。恰逢此夜，吾與汝相識距今一歲矣，西瑤臺，思往日東池撈月之樂，遂書吾之心意於汝，汝心知，吾非無心之人。

思及吾之一生，時得父庇佑，自恃家世功名，表麵謙和，實自命不凡，心孤傲。後逢變故，家業破敗，聲名狼藉，更狂妄自大，蒙汝不棄，實乃吾此生之大幸。

然汝所涉之風波不平，皆自吾開端，吾縱百死亦不足悔矣。

汝聰慧，然吾不願見汝心懷嬋娟，為吾傾盡玲瓏心。

百年世，唯此苦。

吾唯願，汝如昔時恣意悲喜，得睹卿卿此容，吾心矣。

丙子六月十二夜四鼓，從璟手書。”

他停筆，靜靜仰頭，怔怔看著冷月清輝，憶起當日他從塞外回來，對他發的那一通莫名其妙的怒火，彼時不過以為在意的當真隻是一份家書，這七日裏，他倒居然無師自通地突然明白過來，這等年紀的小姑娘，在意的其實是，他不願為做這事，令覺得他未將放在心上，半點不在乎而已，難怪當日能氣那樣，乃至於膽大包天地敢冒犯他。

可縱然氣這樣，也沒過多久便認了錯。

這人吶。

夜風拂過，墨跡幹盡，他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命人取了那本夾了玉蘭花瓣的帖書過來，一並裝信封，再次落筆提字——吾妻懷嬋親啟。

他將信封拿進屋，輕輕放在枕下，和躺在旁。

瑤臺月清輝斜灑進來些許，他探手取過一綹青，同自個兒的發挽在一，打了個同心結。

這是新婚當夜，他不會主提起，而也不敢奢的——

結發為夫妻。

第88章

月一寸寸東移,終是灑在了床邊。

孟璟借著這亮,目落在上。當日因忍痛而咬出的那一連串傷口,都在這七日裏漸漸結痂落,隻留下了許多細小的暗痕,他探手過去,輕輕過這近乎滿目瘡痍的下，爾後在頰邊,極輕地落下了一個吻。

瑤臺西落之時,楚懷嬋指尖輕輕了下,在迷迷糊糊間睜眼,忽地到頭皮被微微牽扯，不得不停下了剛醒來時無意識的作，側頭往痛來源看去。

爾後，便看見了那個同心結。

怔怔看了好一陣子,探手過去想一，卻發覺自個兒十指皆被纏了一圈又一圈,頗似當日在醫館被這傻子所纏的豬蹄。無奈地收回手,借著月看了眼側之人，他麵容實在是憔悴,興許是因為連日積憂積勞,平素警惕如他,這會子竟然沒能被這點靜驚醒。

極輕地歎了口氣，手不自覺地上小腹，既悉又陌生的覺尚在,總算是不自覺地彎了下。

就這麽一小會兒，眼皮又忍不住地耷拉下去，將要再度眠過去時，忽覺枕下有什硌得疼，又怕驚醒孟璟，隻好小心翼翼地反手去拿，等艱難地將此拿到前，目定在“吾妻懷嬋”四字上，再也挪不開分毫。

眼裏泛了水，當日心心念念的家書啊，甚至還為此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以至於冒犯了他，可他不僅沒計較，反倒是終於為補上了這一封家書啊。

良久，才再度作，艱難地撕開信封，借著月與微弱的蓮花燈盞之，一字一句地閱過，讀至最後，眼淚已忍不住劈裏啪啦地往下墜，將被麵濡了一大片。

餘瞥到被麵紋樣居然是合歡圖，他從前最討厭的圖樣，微怔了下，取過那本帖書，當日一見他的字，登時自慚形穢，後因孫南義之事，驚覺自個兒對他竟然生出了幾分別的奢，惱怒下棄了重習他字的想法，繼續寫規規矩矩的簪花小楷。

可等到他回到萬全都司，諸事繁忙，並無太多時間陪，那段時日常去閱微堂，見到他之前纏綿病榻之時用來靜心的諸多字跡，因睹思人，又重新撿起了這事，在和貓爺作伴的一日又一日的景裏，練廢了閱微堂裏備的諸多上好紙箋，後覺練字竟然頗有效，腆著臉將之裝訂冊以備後閱，哪知什麽時候被他一並收走帶去了塞外也不知。

不問自取，這人可真是夠厚無恥的。

沒忍住輕笑了下，取過那本帖書，才剛翻開一頁，裏頭的一瓣玉蘭便墜了下來，趕將帖書攤平在被麵上，一頁一頁翻過，在心裏記著數，出塞三月，裏邊所夾花瓣竟多達百片。眼淚沒忍住又重新躍了出來，直至翻開最後一頁，裏邊夾了一整朵風幹玉蘭，書頁邊緣的空隙裏，他寫下一行小字——拔營返程，近鄉怯，今日甚是想你。

眼淚瞬如決堤江水，串往下墜。

淚眼朦朧中，恍惚間發現，書頁正中的字跡，與邊緣他所留下的小字相比，雖達不到他練了十來年的功力深厚，尚缺風骨，但構造筆鋒，皆如出一轍，如出自一人之手。

目微微左移，重新落回信紙之上，久久地停留在那一句“然汝所涉之風波不平，皆自吾開端，吾縱百死亦不足悔矣”上，看了好一陣子，轉頭注視著他，忽地出食指在他鼻尖輕輕點了點，歎了聲：“傻子啊。”

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收起，和帖書一並重新塞回信封，又看了一眼其上的題字，輕輕將其重新塞回枕下。

手指不大靈活，翻看了這麽多的書頁，耗費了太多時間，虛乏的子早已支撐不住，沒能等到孟璟醒來，便又眠了過去。

夏日天氣翻臉如翻書，夜裏尚且月朗星稀，天將明時，月影消失無蹤，天沉了個把時辰之後，忽地“轟隆”一聲，天際悶雷炸響，傾盆大雨隨之瓢潑而下。孟璟本因太過心力瘁而睡得沉，卻下意識地將楚懷嬋攬進懷裏，在耳邊低聲哄道：“月兒，別怕。”

楚懷嬋被這作驚醒，睡眼惺忪地睜眼看他，卻見他仍在睡夢之中，迷迷糊糊間，輕聲重複著：“打雷而已，月兒別怕。”

鼻尖再度湧起一陣酸意，卻沒忍住輕輕笑了下：“月兒不怕。”

這一笑便帶出了幾滴眼淚，孟璟恍惚間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又哭又笑梨花帶雨的景象。他先是同往常一樣，頭皮下意識地開始發麻，後又欣喜過度，哭便哭吧，人醒了就好，縱日後當真哭到水漫閱微堂也無礙，他也不會再嫌棄分毫，隻會倍加珍重。

他將人又摟了幾分，連聲音都有些：“還疼得厲害麽？”

縱然指尖仍泛疼，依然笑道：“不疼了。”

孟璟沒出聲，想是因為不相信的話，隻好探手在他鼻尖點了點，用的還是傷得最重的中指，臉上的淚未盡，笑容卻燦爛：“真不疼了。”

自個兒想著想著還樂嗬了起來，問他：“覺骨頭都快斷了，我這是睡了多久？”

孟璟老實告訴答案，竟然還探出雙手到他後，自個兒左右擊了下掌，歡快道：“那我可得好好謝這場覺了，幫我避過了多難忍的疼痛呀。”

說到最後，尾音又微微揚起，最後幾個字甚至還帶了點嗲意，像是當真經曆了什麽不得了的幸事合不攏一般。

孟璟被逗樂，總算展了這段時日以來的第一次笑，沒忍住開口奚落：“你真是呆子嗎？”

楚懷嬋噘，滿不在意地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日當呆子了。”♀思♀兔♀在♀線♀閱♀讀♀

老是被他兌，忿忿地指了指那個尚未解開的同心結，角出一不懷好意的笑容，問道：“你方才我什麽？”

此前有幾次在半醒半夢間聽聞他這樣喚過，醒來後以為不過是錯覺，畢竟他當日興許是因為覺得每日對呼來喝去實在是太過生分問過一次的小字，但結果可想而知，他覺這名麻，嫌棄得白眼都快翻上天。自然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然能從他裏聽到這個名字。

可方才，卻切切實實地聽到他這樣喚，聲音低沉，語調卻輕。

又來了。

這呆子果真也就睡著時能安分一陣子，一醒來便慣例要他難堪。

孟璟開始尷尬起來，手不大自在地往那個同心結上探去，想要悄悄解開。

目緩緩下移，嗔怒地盯他一眼：“手放下。”

他手一頓，老老實實地拿開手。

這才滿意了，過於臃腫的食指輕輕點上他，輕飄飄地道：“再喚一聲，我想聽聽。”

未拿開手指，孟璟試探著張了幾次，都難以出口，畢竟他慣常要麽就是頤指氣使地喚一聲“呆子”，怒時一聲名兒，偶有幾次這般喚，還都是在醉酒或昏睡後，這般清醒麵對麵時，他還真沒這般麻地喚過。

他一時之間實在難以出口，眼神不安分地轉了幾圈，見仍殷殷期盼地看著他，似乎今日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似的，他猶豫了好一陣子，終是潤了潤幹燥的舌，艱難開口：“月兒。”

手指仍未拿開，虛虛靠在他邊，這一聲帶出的溫熱氣息便輕輕打在了指腹上，一暖意順著手指往上，最終傳進了心田，變了一種沁人心脾的甜。

很輕聲地說：“孟璟，咱們要個孩子吧。”

不用問也清楚，他自然早知道了這消息，但子息這個詞，對於鎮國公一脈而言，實在是一個不能提起的傷痛。人說多子多福，但國公府幾代下來，多為單傳，頂天便也就是兄弟二人，反倒是一早分出去的旁宗遠支開枝散葉，百年下來，昭德街上熱熱鬧鬧，獨國公府高門大戶，府卻仍舊空曠冷清。偶爾也會讓人不住想，市井街坊上所流傳的那些傳說，諸如殺孽太重以至於子嗣稀難以存活之類，會不會冥冥之中竟然是真的。

孟璟好一陣子沒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故技重施地拽了拽他長袍下擺，拖長了聲音撒：“好不好嘛？”

孟璟失笑：“有都有了，你我怎麽說不？”

“這不是還想著像原計劃裏一樣，等事畢以後，由我親口向你坦白嗎？”

這些時日太過虛乏，以至於臉頰又瘦了一圈，這般笑起來時，梨渦更加明顯，孟璟微微看怔，無奈搖頭：“你還知道你這坦白，之前瞞我的賬怎麽算？”

他將人重新摟進懷裏，習慣地將下頜靠在頭上，聞著上那淡淡的甘鬆味，整個人都無端放鬆下來，慵懶道：“你知道張覽的份麽，就敢以命換他。呆子，你這是不把你自個兒當回事，還是不把我當回事？”

沉默了一小會兒，老實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