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天黑下來， 姬玄恪乘坐馬車回家。

車夫吆喝著驅趕擋在前面乞討的人：「去去去，眼瞎的別擋路！」

姬玄恪掀開車窗旁的簾子， 朝外去。

乞討人看見了姬玄恪，急忙跑到窗前，手抓住車窗，哭訴：「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可憐可憐吧……」

「你這老東西！」車夫從車上跳下來，想要將乞討人拉走。

「慢著。」姬玄恪審視地看了一眼乞討人，拿出碎銀遞給他。

「謝謝！謝謝恩人！」乞討人雙手去接碎銀， 悄悄將一卷紙條遞給姬玄恪。

馬車重新趕路， 姬玄恪展開紙條， 掃了一眼，取了火摺子將它點燃。他手指夾著紙條輕輕晃，待燒盡了上面的字， 才隨手將餘下灰燼從車窗扔出去。

馬車在府前停下，姬玄恪剛繞過影壁，聽見一夥家僕鬼鬼祟祟地抬著個麻袋，麻袋裡傳出小孩的哭聲。

「這是做什麼？帶子裡裝的是誰？」

「三郎！」秦管家嚇了一跳， 趕忙將事從頭到尾跟姬玄恪說了一遍。

「……已經把六郎和那個媽子，還有個趙家的表姑娘送出了府。下人們遇見了天花心裡發麻， 慌得把四姐兒給忘了。這才折回來打算把也送出去。」

姬玄恪皺眉。

姬玄恪與廣平伯府其他人一樣，認為姬無鏡本不會在意這兩個孩子的死活。畢竟這幾年，姬無鏡本就沒有管過這兩個孩子。

可是姬玄恪的眼前浮現那一日顧見驪牽著兩個孩子在後山放風箏的景，又憶起顧見驪為姬星出頭的場景。府裡很多人以為顧見驪不過是借著兩個孩子為藉口打府中其他人， 或者說賺一個好繼母的名聲。

可姬玄恪卻知道顧見驪是不肖於如此的，對兩個孩子好，定然是因為喜歡這兩個孩子。

「五爺和五夫人不在府裡？」姬玄恪問。

「不在！一早老夫人派人去行宮尋人，一直沒尋到。後來輾轉打聽到他們先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姬玄恪著麻袋，沉著。若那個傻姑娘回家發現兩個孩子被扔出府，會難過吧？

他上前，彎腰解開麻袋。

「三郎，不可啊！」秦管家阻止，姬玄恪一個眼神，就讓他不敢再勸。

麻袋被扯開，出哭淚人兒一樣的姬星瀾。姬星瀾綁起來的頭髮全鬆散開，糟糟。哭得一抖一抖的，淚眼朦朧地著姬玄恪，委屈地聲喊：「三哥哥……」

姬玄恪瞧著姬星瀾這樣子，心下不忍，慍道：「就算染了天花封了院子就是了，扔出去做什麼？別說四姐兒還沒傳染上！」

秦管家和幾個家僕沒敢吱聲。

姬玄恪手想要去抱姬星瀾，姬星瀾向後了子，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一邊委屈地哭著說：「我可能染病了，三哥哥不要我……」

姬玄恪的手懸在半空，半晌，他放了語氣，問：「瀾瀾能不能自己走回院子去？」

姬星瀾使勁兒點頭，爬起來，扭著小子往回走。天很暗，走得跌跌撞撞。一邊哭一邊走，前面黑漆漆的，嚇人得很。哥哥被壞人帶走了，媽媽也不見了，所有人都不見了。又開始哭，哭得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姬玄恪跟在後面，從侍從手裡接過一盞燈，長燈前探，給照著路。一直送姬星瀾到姬無鏡的院子門口。姬星瀾回過頭去，仰著小臉著姬玄恪，努力忍著哭腔，吐字清晰地說：「謝謝三哥哥！」

姬玄恪覺得心疼，他皺著眉，緩了緩緒，才道：「瀾瀾不要害怕，等下我讓人給你送東西吃，吃了東西好好睡覺，睡醒了你母親就回來了。」

「那哥哥呢？」姬星瀾問。

姬玄恪沉默。

姬星瀾吸了吸鼻子，眼淚又吧嗒吧嗒掉下來。使勁兒用手背去臉上的眼淚，說：「瀾瀾會乖乖，瀾瀾聽話……」

姬玄恪大步往外問，質問秦管家：「六郎送去哪兒了？」

得了消息的老伯爺和老夫人匆匆趕過來。

老伯爺怒道：「你該不會是要把六郎也接回來？胡鬧！家丁套著繩子才把他裝進簍子裡，現在就算找到了他，也沒人敢他一下！何況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被山野的豺狼吃進腹中。他又不是正八經的主子，你五叔也不會管他死活。就算是你五叔在，也會這樣做。這可是天花啊！」

「您也知道這是天花！」姬玄恪肅然，「就這樣輕易將他們扔出府，若被無知百姓到。那可是要變傳染整個京城的疫！倘若被宮中得知疫是由廣平伯府傳出去，您以為廣平伯府老老小小還能有一個活命？只會一把火燒了這裡！」

「這……」老伯爺懵了，他本沒想這些。難道他做錯了？

「那、那怎麼辦啊？」老夫人訥訥，「早知道咱們該一把火將那個孩子燒了才對……」

姬玄恪不再與他們說，問了姬星被仍的大致地點，令隨從牽了馬，他翻上馬，趁著夜出府尋找。

老伯爺趕也下令，讓府裡的僕人全部出去找，連府裡的男主子也一個個舉著火把跑出去尋找。且打好商量，倘若別人問起，只說姬星一時頑皮走丟了。

還什麼都不知道的顧見驪被姬無鏡哄騙著喝了三杯酒，臉上飄了紅，雙眸微瞇，帶出些微醺的酣態來。後腦往下墜著似的發沉難。看著姬無鏡遞過來的第四杯酒，沒有接，抬眼向姬無鏡，向來乾淨澄澈的眼中浮現些迷離的瀲灩波影來。

「好難喝的。」顧見驪蹙著眉搖頭。

若說醉了，意識卻是清醒的，若說是清醒著的，作卻慢吞吞的。

姬無鏡輕晃酒杯，繼續哄騙：「不會喝酒的人剛開始喝酒都會覺得難喝，只要再喝上兩杯，就能嘗出它的味。懂得酒的醇，是比糖還要迷人的。」

糖？

想起糖，顧見驪，舌尖兒上好像也有了點甜意。

姬無鏡將酒杯抵在顧見驪的上，低了聲音溫哄騙：「乖，再嘗嘗。」

顧見驪溫吞地微微張開，任由姬無鏡將酒喂給。茫然地著姬無鏡，用雖然緩慢卻清醒的腦子去思考，意識到姬無鏡是想灌醉。

唔，如果裝醉的話是不是就不用喝這麼難喝的酒了？

顧見驪瞇起眼睛，指著姬無鏡吃吃地笑，撒：「我面前……怎、怎麼兩個五爺……」

姬無鏡幾不可見地勾，試探著哄騙：「你看錯了，是三個。」

「唔……」顧見驪歪著頭，細細打量著姬無鏡，嗲嗲的言語：「是哦，三個五爺誒！嘿嘿嘿……」

「見驪今年多大啦？」姬無鏡子前傾，饒有趣味地著顧見驪。

顧見驪醉眼茫茫地著姬無鏡，拉著手指頭，一二三四五地數了又數，最後地哼唧。拉起姬無鏡的手，湊到他面前，哼哼唧唧：「我不記得了，叔叔告訴我呀。」

猛地湊近，姬無鏡著微醉的眼，心裡頓了一下。他穩了穩緒，輕輕了顧見驪的頭，沉聲說：「叔叔的小驪驪還沒長大呢。」

顧見驪地笑。

姬無鏡又問：「小驪驪嫁人了沒有？」

醉酒了該是什麼樣子？顧見驪繼續裝傻，酣酣搖頭，茫然地著姬無鏡，又忽然嫣然一笑，手指指著他：「不知道，問叔叔！」

笑起來的瞬間，姬無鏡間微微滾。他握住顧見驪指著他的手指，將纖白的手指握住手中。他又問：「小驪驪覺得何樣的男子生得好看？」

顧見驪地嘟囔：「眉清目秀。」

眉清目秀——姬無鏡眼前浮現林棠的臉。

顧見驪用手指頭一下一下點著姬無鏡的大，又念叨：「儒雅溫暖！」

儒雅風度——姬無鏡眼前浮現姬嵐的臉。

「還有什麼啊？」姬無鏡又問。

還有什麼誇獎男子的詞兒呢？顧見驪想了一下，-出被姬無鏡握在掌中的手，拉著手指頭，說：「如冠玉、清俊秀頎、風度翩翩！」

姬無鏡的臉一瞬間冷下去。

如冠玉、清俊秀頎、風度翩翩——這是當年姬玄恪高中時，京中眷對他的讚譽。

反應遲鈍的顧見驪對姬無鏡的緒一無所覺。

懶懶著桌上的酒，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後知後覺地發現姬無鏡哄著喝酒，他自己卻是一杯酒也沒喝。顧見驪主倒了一杯酒遞給姬無鏡，糯糯開口：「叔叔也喝酒哦。」

「不喝。」姬無鏡口而出。

顧見驪偏著頭呆呆了姬無鏡一會兒，仍舊把酒杯遞給他，撒：「喝嘛！」

「不！」

顧見驪眨眨眼，剛剛好像看見了姬無鏡眼中的躲閃。忽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顧見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姬無鏡手扶住的腰，免得摔倒。

「叔叔……」顧見驪地撒。

姬無鏡搭在顧見驪後腰的手了一下，收了回來。

顧見驪拉住姬無鏡的襟，主坐在姬無鏡懷裡，半瞇著眼瞧他，用他剛剛對他說的話哄他：「酒好喝哦，很甜的……」

姬無鏡有一種不好的預。

顧見驪檀口微張，含了一口甜酒，被酒打的漉漉的，不似平時的，而是一抹人的鮮紅，豔滴。顧見驪不知道此時雙頰微酡，眼如的有多人。

顧見驪湊過去，將口中的甜酒喂給姬無鏡。

姬無鏡有些僵。只一口，他的臉頰竟泛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