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歡醒來時，已是十日之后。

這一覺睡得太長,醒來時頭昏腦漲，看著眼前從窗外進來的浮,一時不知自己在何。

直到屋外的人仿佛察覺了醒來的靜，門外的吵嚷聲忽的一頓,門被推開。

古舊的“吱呀”聲里,有輕快的腳步聲隨之傳來。

余香捧著繡繃邁進屋來,指尖那細針隨著的走一搖一擺的,被照得有些刺眼。

搖歡睡了整整十日，眼睛酸得都有些睜不開。

那一晃一晃地非要落進的眼里，刺得忍不住抬手去遮擋。手心剛覆在眼皮上，就聽余香一聲驚呼：“回淵！回淵！搖歡醒了。”

搖歡迷茫地對余香對視,良久的沉默里,余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越來越淡,到最后幾乎要嚇哭了,蒼白著臉靠近了，指著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問：“搖歡，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小跑而來的回淵剛邁過正門,驚嚇得險些就被門檻絆倒在地,一腦湊到了床前，連自己會讀心都忘了，眼地著。

搖歡掩輕咳了一聲，虛弱地坐起來：“可否給我拿個銅鏡？”

余香微愣。

還是回淵手腳麻利地從梳妝臺上取了一面鏡子，一臉擔憂地遞給。

搖歡持起鏡子照了照……

默默撅起。

本覺得自己這副皮相已是上乘之姿了，雖比不得國天香傾國傾城這種級別的，好歹也是沉個魚個雁的。

可自打記起了前世，看到前世的自己，那一眉一眼，一顰一笑皆是風景的模樣，這會就有些嫌棄如今的皮相不夠貌了。

這鼻梁還不夠高……

眼角也不夠上翹……

睫也不夠實……

搖歡幽幽嘆了口氣，忍住砸碎這面鏡子的沖，問：“帝君呢？”

余香本還不知搖歡要鏡子有何作用，直到這會一臉郁悶的扣下鏡面問帝君何在，才算明白過來，憋笑回道：“神君被天界差來的人請去九重天了，還不知何時會回來。”

搖歡蹙眉：“九重天？”

余香就著床沿坐下，傾替把睡的長發理了理，耐心解釋道：“神君破解了茴離的幻境后，你便昏睡不醒。第二日天界就派了兩位仙子和一位仙君下界來請神君，神君留下了一位同來的仙君，便和兩位仙子去九重天了。臨走之前還叮囑我，要小心照看你。”

話落，又補充道：“那位仙君是神君在天界的之好友，你若有疑問想解，我便去請他過來。”

搖歡搖搖頭，側目看向從進來后便一言不發的回淵，對上他有些擔憂的視線后，抬手掐了掐他嘟嘟的臉頰：“我有些話，想和回淵說。”

余香了然，微微頷首后，轉離開。

剛走到門邊，又想起一事，提聲問道：“我去廚房給你煮些東西，你可有想吃的？”

搖歡眼睛一亮，張口言，就被忽然黑了臉的回淵搶白道：“葷腥的東西你想都別想。”

搖歡無辜臉。

就只想了一盤油燦爛的脆皮鴨啊……

半晌后，弱聲問：“那就八寶香？”

回淵的臉更難看了：“你就不能吃點草嗎？”

搖歡：“……”草有什麼好吃的！

等余香含笑離開后，搖歡單獨面對著黑臉的回淵，有些尷尬。

就先不說前世時這小屁孩一口一脆生生的“姐姐”，就說這一生，那之前也是被擰鼻子掐臉蛋一路欺負大的，如今……如今莫名的就覺得仿佛欠了他什麼，還怎麼愉快的相？

一沉默，回淵也跟著沉默。

雖然知道此時在想些什麼，他卻沒有一想嘲笑的心思。

茴離以自己的魂魄為引，讓余香點了燃魂香，迫他憶起了前世。

許是這前塵往事實在太過沉重，即使眼前是他真真切切相伴了數百年的小蠢龍，他仍是揮不走上一世殘存在他心底那濃重的憾和絕。

他獨生獨長，長在瑤池邊。

搖歡是神明最后一縷氣息，是神的后裔。瑤池千百年來，靈力匯聚，搖歡的蘇醒才讓他有了神識。

此后他從能開口能言到落地化形，皆陪伴在搖歡邊，數千年如一日。

哪怕后來昆侖山發生了變數，搖歡離開瑤池而去，他獨自等待的歲月里。

這種相隔兩地的陪伴也從未改變。

生，他亦生。

死，他便置換生死，逆天道之力也要留下的魂魄。

昆侖山一戰，弦一被天雷打散元神，隕落后墜回之道。

他則在出事那一刻，以自之力，替搖歡擋下了天雷的最后一擊，雖只護住了一縷殘魂，自己也險些消散于世。

可如今，他仍舊慶幸當時的毫不猶豫。

想到這，他忍不住抬頭打量了眼同樣低頭不語的搖歡。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道：“茴離離開前，有幾句話留給你。”

搖歡回過神，“嗯”了一聲，專心地豎起耳朵來。

“他用自己的魂魄做引迫余香點了引魂香讓我想起了前世，我本該……生氣的。”回淵頓了頓，揪著袖口余香替他上的那顆小珠子，繼續道：“后來從帝君那知曉，他如今三魂只剩了一魂，無力再維持送予你的三界幻境才會被帝君破解，法反噬后重傷……我就對他生不起氣來了。”

搖歡耐心的又哼出一聲“嗯”，繼續聽。

“他愧疚當年回魔都后，被魔君發現嶺山之盡的第一重仙門，又無力阻止，害昆侖山遭遇戰火，瑤池被毀，所以如今才舍得用自己魂魄做引。他說他不知讓你想起前世是否是對的，但不愿你只記得神君卻不記得他，哪怕你怪他他也認了……”說到最后，回淵的聲音越來越輕，許是覺得替人說這些話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耳朵，抿著，一副死活不愿意開口的架勢。

搖歡這兩世對茴離的印象……都不怎麼深刻。

只記住了他的皮相俊。

前世瑤池被毀后，雖知有茴離的原因在，但也未曾有過怨恨。

也不知是因為看他長得好看就原諒他了，還是當初隔著樹葉看進他清澈的眼底那幕太過記憶深刻。

他離開嶺山后，搖歡再聽到他的消息便是神魔大戰時。

前世，和他的立場不同，注定不會再有什麼集。

今生，他又遲來太久。

有些事雖然不分先后，可他出現的晚了，一切便不同了。

搖歡有些頭疼地了眉角，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很不喜歡理復雜的問題啊……

讀到心思的回淵默默地撇了下角，端起四角梅花凳擱到窗前，去給開窗氣。

那小小的人費力推開窗的認真模樣實在賞心悅目，搖歡看著看著莫名就覺得一直空曠如風過隙的心口，那些空缺的地方被一塊塊妥帖的堆補好，再也沒有風聲呼嘯。

回被窩前，認真地說了一句：“今生別認主了，為自己好好活一次。”

回淵推開窗欞的作一頓，看著窗外被微風輕拂著的竹林，忽然就失了神。

——

搖歡喝了幾頓湯后，便能活自如了。

因想念帝君，還空去見了見余香口中那位“神君的之好友”——戰神扶正。

知曉帝君此去九重天不會有什麼危險后，便放心地整日吃吃喝喝。

于是，回淵就碎了心。

“你睡了十天，不要吃這麼油膩的紅燒！”

“你以前不是非瓊漿玉不喝的嗎？這梅花酒有什麼好喝的……喝多了傷。”

“我和你說話呢，你能不能不要滿腦子想那些鴨豬羊？”

“你除了吃還能有些追求嗎……”

好吧……顯然是不能了。

幾日飛快晉升為一品掌勺大廚的余香忍不住笑道：“搖歡是條青龍，你整日讓吃素當然不從，由著吃些也無妨。”

回淵氣鼓了臉：“你由著才會無法無天的！”

余香側目看了他一眼，挑起一指面點在他的眉心上，看他一臉氣惱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勾了勾：“只是喜歡和你這樣鬧著玩而已，你之前還憂心會被前世回憶困擾，如今搖歡還是這般無憂無慮的，不好嗎？”

回淵不答，蹙的眉心但是漸漸舒展了些。

余香還開導開導，正斟酌著怎麼開口，便見他從玉臺上一躍而下，仰頭向半空，笑意盈盈道：“帝君回來了。”

剛胡吃海塞完的搖歡正躺在亭子里消食，手中余香給做的白玉糕已喂池中的魚喂了大半。正沒了耐心要往里塞去時，抬眼便見池水中不知何時投下了一道修長的影。

搖歡心下“噗通”一聲，一時竟不敢抬眼去看。

就怕抬眼之后，連這道悉的影子都會隨水波漾開去。

似是知道此刻在想什麼，原本立在對岸的人，竟毫不猶豫地邁進了池子里，涉水而來。

水花聲四起，如流水涌。

那道本只是一個朦朧倒影的人忽然便走到了的面前，隔著幾步的距離，立在池邊。

搖歡抬眼看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強行制的心，跳下亭子，一下撲進他的懷里，地抱住他：“帝君。”

“嗯。”尋川接住，低笑著覆耳問道：“想我了？”

那低低沉沉的聲音，瞬間麻了整顆心。

搖歡捂著那顆快要化的心，嚶嚶撒：“想，可想了，想得池子里的魚都要翻白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