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殿裏人多，你矜持些——”

周淩清的右手著我的後背，低頭在我耳邊輕語道。

“這…這不會是夢吧……”恍惚間，我隻覺不真實，抬眼一瞬不的看著他，兩隻手拽上他的袖。

“不是夢，有溫度對不對，”他幾乎半貓了腰，用他的臉頰著我的臉。

是啊，溫熱並伴隨著陣陣腥味！

我這才恢複了神智，一下跳出一丈遠，不由的耳紅臉燙。

周淩清笑看我一眼，“乖，外頭等我——”

他說完大步去了前，等我反應過來，抬腳的空檔，為時已晚。

隻見他將左手的包袱扔到地上，圓滾滾的包裹在地上滾了幾下，許是綁的不夠結實，最後滾出來了一個人頭。

“葛蘭王鄭柯已死，賊寇豎了白旗，大周邊境往後再無戰，皇兄請派使節去做收尾事宜——”

“……”

我依稀記得，隻是讓他驅逐南人，也沒讓他殺到人家老窩啊。

皇上聽了，眉開眼笑，“好！好！好！大周戰神非淩親王所屬！傳下去，淩親王，特等功，頭銜再加一等——”

這之後又賞了許多金銀，多位大臣上前寒暄祝賀，半晌才放周淩清回府梳洗換。

我同哥哥擺了擺手，便像個小尾一樣跟在他的後。直到上了馬車，我才注意到他的這“打扮”。

怎麽說呢，已經衫襤褸到丐幫人士的程度，棉張著出了棉花，出行時穿著的鎧甲早就不翼而飛，衫上混雜著腥與汗氣，在狹小的空間裏既紮眼，又難聞，頭發也長得七八糟，胡子拉碴更是不在話下——怕是已有數日未梳洗了。

“噓——肩膀借我瞇個神兒。”

我才張了張，他就噤了我的聲，歪頭躺在了我的肩上。

真是五味雜陳。

除了難聞的臭味外，竟另外嗅到了一發自心底的喜悅——是的，我可真開心，為我的五千金，也為他的淩王府。

大約是有人快馬到府上報了信兒，等我們進了院子，白事喪儀上用的東西，已撤了大半，並換上了喜慶的燈籠對聯。

但仍有部分還在拆除進行中，周淩清看著眼前的一切，角搐，“夫人，這歡迎儀式也太別致了些——”

“不…不不，是傳來你的死訊後，皇上差務府的人來幫忙置辦的——”

不是甩鍋，純敘述事實。

“他真有心了——”周淩清式的怪氣，重現江湖。

子楓小九攜了一群人上來，看稀罕一樣把周淩清團團圍住，也顧不上周淩清還是流浪漢打扮。最終還是在我的提醒下，才簇著周淩清去了洗浴房。

而我此時突然疲意來襲，回到馨苑，頭挨了枕頭就睡的深沉，似乎是要把這些日子沒眠的夜通通補回來，也仿佛是周淩清的歸來，讓我懸著的心落了地。

良久，我再睜眼的時候，周淩清已換了幹淨的衫，他坐在火爐前，捧了一卷書，持了一盞茶，正歲月靜好。

“你醒了？”他的眼睛並沒有從書卷上離開，子也還是窩在墊裏，隻是輕輕出了聲。

“嗯……你去瞧過如煙了？”

你的骨全仰仗我才到了現在的年月，你加多金銀謝我，才能不辜負我這段時日付出的心？

他像沒聽到我的話，並不作答，隻專心致誌的低頭看書。

“那三位姬妾…你可同們…”

這次我話才說一半，他就顰了眉打斷，“你怎麽整日還是那麽多的話？”

那我不找話，就倆人尬在這就好了？

“我與眾人已一同進了晚膳，如煙那…也去過了。”他究竟還是答了我問的，而後起了將書卷放在一旁的茶幾上，往床榻這頭走了過來，“你幾乎睡了一天，我聽子楓說了，你今日在閣奇裝異服的裝扮，原是扮做侍從去見不想召見你的皇上，要同他求個旨意，親自南下尋我骨。樂明，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能活著，也多虧了你差人送的信——”

他立在床頭，眼神和到像換了一個人，“可你如何知曉我許會做自己人的冤死鬼？”

我回道，“楚淮去關外任職之前來辭行，說你要喪在閩南，那時我就略知曉，是皇上要你死，贏了，死在回來的路上，輸了，死在戰場上。”

周淩清聽了，微微挑眉，“你這楚淮哥哥也忒沉不住氣了，”他哼了一聲，又道，“不過你也猜對了，我的確被設了千百種死法，去之前我也曾有疑慮，有鎮南大將軍在，小小賊寇，又何須我奉旨征南？等我去了才知，大將軍已接了旨，帶著十萬大軍去了邊疆維和，隻剩一小將帶著數千人守城，賊寇正是此時來犯，而我帶的人馬與那小將加起來也不過五千人，敵方卻是我們的十倍。一戰後，我收到了你托人送來的信，才敢篤定了想法，這一切許是個圈套。二戰時，我在戰場上與一隊銳假死，找機會著了敵軍盔甲，進了敵人部，才探知到，原來，真的是個陷阱——邊界小城，是咱們皇上送給葛蘭王的‘禮’，條件是取了我的命，他原就放棄了那裏……”

人家要放棄自己的領土換取你的死，你倒好，給人家把葛蘭小國打了附屬小國。

“讓你擔驚怕了，樂明——”周淩清又上我的頭，“說吧，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真的嗎？”

“君子一言——”

“王爺,我想……什麽都不如金錢來的實在，不如你再多加一萬金？”

我眼看著他眼裏的星星暗了下去，手在我的頭頂靜止了作，方才一臉的和悅越發凝重了去——不是吧，我也沒有獅子大開口啊，你那庫房多箱子寶，隨便幾個就能換一萬金了！

“你為本王做了這麽許多，就隻為這一萬金？”他收回了手，瞪著眼睛。

合著是覺得一萬金？

“那……當然，也可以適量多些，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哈哈哈啊哈哈……”

不對啊——我的笑逐漸收了起來，這廝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不像是在營造“任我獅子大開口”的氣氛啊。

他猛的轉了，改了口風，“還敢提金銀？本王不在的時日，瞧瞧你把王府營了什麽樣子！竟還讓人在府裏為本王做起了喪事！還有，滿府仆人，小廝就跑了三十人！還有臉麵提一萬金？”

這是啥醜惡臉？天地良心！不這麽著，咋給你送信啊，外頭兵那樣重重圍著，這人咋喜怒無常？

“我這不是為了……”

“不必狡辯！”

他說著開珠簾大步踏了出去。

這廝不是一向大方嗎？如何一萬金就暴出本了。

我氣得牙齒咯咯做響，喚了小九來，隨即吩咐道，“給我在膳廳備一桌飯菜，現在就要吃！”

吃窮這廝？吃得他變賣家產，流落街頭！

小九傳了飯，複回到了屋裏，著手，急慌慌的走到榻邊，“王爺才回來一天，如何又吵了起來？”

“你家王爺令人捉不，誰曉得為個啥？”

我趿拉著鞋下了床，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

“主子，你別計較這麽些，王爺能活著回來，已是大幸！方才我去扔那‘破爛’服時，看見許多已經浸了紗布，染到了衫上……”

小九話裏著心疼。

“這倒隻字不曾提起——”我很意外。

“王爺不提是不想您擔心，今兒晌午還囑咐我們也不要提起呢——”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小九理直氣壯的回道，“我這不是瞧見王爺黑著臉出去了，想讓您往後多疼疼王爺！”

“你心都到我上來了？”

“不是！我是怕您的位子被搶了去！”小九走到我的旁，鬼頭鬼腦的低聲說道。

被誰搶了？如煙嗎？那正好啊，一大家子人大團圓，我也重獲自由，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我不當一回事兒，急得直跺腳，“您不知道，傍晚時，王爺讓我帶人去給幾位死裏逃生的兵士行賞接風，結果您猜我聽了什麽？”

我搖搖頭——小九可以啊，跟誰都能嘮！

“我聽兵士說，王爺跟守城的將領有些眉來眼去……”小九低著聲線，左顧右看，像是怕被人聽了去。

我喝進嗓子眼的水，又噴了出來，目瞪口呆道，“王爺…還有這好？”

“您想到哪裏去了！我口中的將領是位將！”小九紅著臉反駁，“我是說，他們在戰場上，白天打仗，夜晚研討戰略，這樣日夜在一起，隻怕要生了愫！聽說那將還為王爺擋過一刀，人家這樣同生共死過，到時候，您又無所出，被掃地出門可如何是好？”

我略作沉思——可那又有什麽不好，我有五千金打底，這半年多也攢了許多銀錢，出了府，賽神仙！

“這都不是該你心的，王爺若想要下堂糟糠妻，誰也攔不住——”

趕下了吧，誰攔我跟誰拚命。

“王妃心真大！”

“小九心真小！”

看喪著臉，我趕催去催催我的珍饈宴——我倆實在不必為此事爭論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