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的鞏筆驛中,隨都彌漫著濃重的腥味兒，和嗆鼻的硝煙味兒。

半個時辰前，鞏筆驛才剛剛蒞了遭惡戰。

近百名在關縣居住的匈奴人竟是在子時後,連夜對這敦煌最大的館驛發起了侵襲,他們不僅屠殺了數名無辜的羈旅人士,還持了易燃的火石焚燒了不的屋間。

他們的目的並不僅是打劫放火那麽簡單，而是得知了護羌都尉鬱鄢竟是從武威郡來此暫住,可當他們即要尋到鬱鄢所住的客房時,卻發現他們竟是中了埋伏。

雖說這些匈奴人的格都很蠻武有力,但是中原的侍從卻也都是訓練有素，且武藝高超之人，幾個回合下來，這些匈奴人還是落於下風。

這場惡戰及至醜時三刻，方才停歇。

關縣的兵也於夜半及時趕到,可他們卻顧不及先去抬那些匈奴人的，而是加了滅火的隊伍中,僅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這鞏筆驛的客房和廡廊便被焚毀了大片。

——“快！作都快點！你在那兒愣著做甚？還不快去提水滅火？！”

司儼聽著外麵吵嚷喧囂的靜，麵愈發沉冷,他的視線正一刻不離地盯著榻上的小人兒。

他本是個耐得住煩躁的沉靜之人,可今日他卻幾度想要火發怒,他生怕外麵的聲音會將裴鳶擾醒。

今夜突患怪疾後,便在他的懷中暈了過去，現在的急需好好休息。

裴鳶這時顰了顰眉目，亦扭了幾下小子,明顯有被要擾醒的態勢。

司儼見此,眼角漸漸染上了鬱,卻聽裴鳶這時竟是咳嗽了幾聲，隨即便可憐兮兮地喚他：“夫君…夫君…我想喝水。”

裴鳶甫一清醒，便覺縱是閉著目，眼前也如同在搖曳著熠熠的火，小鼻子裏也溢滿了嗆鼻的硝煙味兒。

當艱難地坐起了後，司儼已經將茶盞遞到了的前。

小姑娘咕嚕咕嚕地喝了一肚子的清水後，方才有活過來了的實。

司儼看小人兒喝得急，生怕被嗆到，便將大手置在了纖瘦的背脊上，為順著氣息。

裴鳶緩過來後，又見窗外果然有火閃爍，不一慌，忙細聲問道：“夫君…外麵是怎麽了？”

司儼如實回道：“在救火，不過不會燒到我們這間房。”

裴鳶這才微微放寬了心緒，複覺這場大火屬實來的蹊蹺，便又問司儼：“夫君，那場火是有人故意放的，還是意外啊？”

司儼默了默，還是將匈奴侵的事同裴鳶如實地說了出來。

小姑娘聽罷，一臉驚詫地讚歎道：“哇～夫君，你真的好厲害啊，你是怎麽知道有人會提前侵這家館驛的？你是不是有料事如神的能力啊？”

司儼聽著裴鳶單純的話語，卻覺心頭就如被刺了一下似的。

今日的預知，再加之上次從上京逃亡的預知，都沒有任何他會死亡的畫麵，可見就算隻是些兇兆，裴鳶也會以付出自慘痛的代價來幫他驅避。

可他，真的不需要，也不想再讓如此痛苦了。

這樣的預知之能，他寧可不要。

司儼因而岔開了話題，嗓音溫淡地複問：“你的子好些了嗎？”

裴鳶乖巧地點了點小腦袋，白皙的額頭上仍在冒著冷汗，且一想起之前的那幾次可怖經曆，就仍覺心有餘悸。

“夫君…我是不是被什麽作惡的小鬼給纏上了？都出現過好幾次了......就連國師都診不出我這種病癥到底是因為什麽？”

司儼著小姑娘的發頂，淡聲回道：“別怕，明日萬佛窟旁，會有一場盛大的集會，一個西夜國的巫祝會來此，說不定…就能將你上的怪疾治好。”

裴鳶聽罷，驀地明白了司儼帶來此的緣由，的心中莫名有些容，便倏地鑽進了男人的懷中，兩條纖細的小胳膊亦環住了他的蜂腰，萬分地聲道：“夫君…你真好。”

司儼的眸稍顯複雜，隻將懷中的小人兒擁了幾分，複又吻了吻溫膩的額側。

實則他娶，完全是自私之舉。

他從一開始，就不夠坦誠，對待裴鳶時，也總是用盡了心機和手段，隻想征服，亦想讓對他折服。

但是無論之前如何，至今開始，他都要加倍地對裴鳶好，他一定要護好，再不讓任何的苦痛。

******

天剛蒙蒙亮時，裴鳶便隨司儼前往了萬佛窟。

至此地後，朝會早已結束，若二人再晚來一步，那西夜國的巫祝便該騎著駱駝回到自己的國家了。

卻見那巫祝是位年近耄耋的老者，著紫黑的團衫，手持鴆杖，後竟還跟了一隻拂菻狗。

說來拂菻本就是西域的一個小國，而當年裴弼送給裴鳶和裴猇的那兩隻小犬，其實就是從拂菻國來的。喵喵尒説

那隻拂菻狗見到裴鳶後，也很親切地搖著尾，噠噠地跑到了的前。

小姑娘因而被可的小犬纏住，同它踩著細沙，在廣漠上玩耍了起來。

有侍從在一側看著裴鳶，司儼便走向了那名年邁的巫祝。

巫祝得見司儼後，隻覺他模樣英俊，氣質亦很矜貴，一看便是個命途不凡之人。

但是既是遠從中原而來，還來特意尋，那便是中了蠱啊。

待司儼走到巫祝的前後，剛想同說起西夜國的語言，實則這西域諸國的異族語言他都能略通一些。

巫祝卻先他開口，著一口不甚流利的漢語，問向他道：“那個小姑娘，就是你的蠱人罷？”

司儼看向了遠，正在同拂菻狗歡快玩耍的裴鳶，回道：“是的，我認識的一個稍通巫蠱厭勝之的人說，我因的蠱，隻剩下了兩年的命數。但我的份很特殊...我若死了，沒有人能夠護住，所以我這才來尋您，來尋解蠱之措。”

巫祝微微地瞇起了眼，滿臉都縱橫著極深的皺紋，在刺眼的日下，的目稍顯睿智，隨後又道：“可我看出，你已經了心了。”

“但是那蠱蟲在我和上留的蠱印，並沒有完全消除。”

“你中的蠱，應同尋常的蠱有所不同，若想完全解蠱，怕是得想起些什麽來。”

司儼不解：“那我該想起些什麽來，才能解蠱？”

年邁的巫祝複握了握手中的鴆杖，語氣幽幽地道：“你前世應是欠了債，惟有憶起前世的過往，才能解此蠱。”

“債……”

司儼的語氣稍顯悵然，將債這二字念出了聲。

巫祝雖不能知曉司儼和裴鳶的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麽，卻也能用意念知出，裴鳶的前世很淒慘，且未得善終。

幸而這一世的，一看便活得很幸福，既是有這般天真無憂的神，那麽自小就應是被家人嗬護長大的。

且側的陌生男子雖然氣質孤冷又鬱，但是能看出來，他待也很好。

司儼複又問向巫祝：“那您現在有解蠱之措嗎？”

巫祝目不斜視，仍在看著不遠的裴鳶，回道：“隻有你自己想起來從前的那些記憶，這蠱才能被解。但是，我可以幫這小姑娘一個忙。上還有一個會反噬自己的蠱，那蠱應是為了保護你才被中下的。為了保護你，需要付出剜心和淩遲之痛的代價。”

司儼聽到剜心和淩遲這兩個詞時，隻覺心房一窒。

他隻知裴鳶每每突患這種惡疾時，都會承某種常人難以忍的痛苦，卻沒想，所承的，竟是淩遲和剜心之痛。

——“鳶鳶，你來一下。”

裴鳶聽著司儼的呼喚聲，便同那隻拂菻犬蹦蹦跳跳地跑向了他和巫祝的方向，亦在司儼的示意下，單獨隨著那巫祝進了周遭的小浮屠。

頃之後，裴鳶作小心地攙著那年邁的巫祝從小浮屠走了出來，待和司儼一同目送著那名巫祝歸返西夜國後，司儼問道：“那巫祝都讓你做些什麽了？”

裴鳶回憶著適才的種種，如實回道：“那巫祝隨背著的包覆中有很多奇怪的瓶瓶罐罐，從中拿出了個陶製的小罐，又讓小浮屠裏麵的僧人為我舀了碗清水，讓我飲下了那陶罐裏的藥丸。”

司儼見裴鳶的神仍帶著不解，便淡淡道：“或許這藥，能治好你的怪疾。”

“真的嗎？”

“但願。”

******

既是功尋到了那名西夜國的巫祝，司儼和裴鳶便沒再敦煌這地再多耽擱，當日便乘馬車歸返了國都姑臧。

二人回到潁宮時，夜已深沉。

卻見謙大殿外，有數名宦人正提著銅雀宮燈，秋蚊亦在圍繞著燈火舞。

翁儀和司冉竟是都一臉沉重地站在了謙大殿外，待得見司儼和裴鳶歸宮後，他二人的神釋然了些許。

司儼牽著裴鳶的小手，走到二人的前後，這才得知上京的皇帝，已於昨夜駕崩。

太子閼臨的登基典禮卻辦得很倉促，原來是北方的匈奴再度犯境，新帝雖已派班昀和裴猇出征，可朔方一帶的兵力明顯不足，就算加上荊州的那些州郡兵，也不一定能抵擋住來勢洶洶的草原悍將。

如今的新帝，需要潁**隊的支援。

翁儀雖為國相，但如此軍國大計，還需司儼歸宮來裁決。

雖說潁國同上京的皇室早有齟齬，但是亡齒寒的道理司儼是懂的，現在不是同上京搞敵對的時候，而是應該沆瀣一氣，共同抗敵。

司儼因而低聲對司冉命道：“你先攜五萬先鋒前往金城郡紮營，班老將軍和裴猇現在也應該在趕往金城郡的路上，你可先跟他們匯合。”

司冉應諾後，即刻風風火火地出了潁宮，馬不停蹄地便趕回了東城的潁軍大營。

裴鳶聽到金城郡時，盈盈的雙目頓時一亮。

外祖父和裴小虎竟是都要來潁國了！

這回若能有機會見到裴猇，便一定要同他說清楚，不能再一直苦守二人之間的約定了。要對司儼說，喜歡他。

秋風漸起，宦人提著宮燈，為國君和王後照引著前路。

司儼牽著裴鳶膩的小手回青殿時，卻覺今夜的，竟是異常興。

便低聲問道：“怎麽了？何事這麽高興？”

裴鳶的嗓音溫，細聲問道：“夫君，你是不是也要去金城郡觀戰啊？”

“嗯。”

司儼說罷，也漸漸地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他語氣未變，複又問道：“你也想去？”

“想去！”

話落，裴鳶卻覺，司儼攥手的力道，竟是重了幾分。

隨即，男人的語氣略有些幽然，問道：“你同你那胞兄裴猇，很好罷？”

小姑娘點了點頭，如實回道：“嗯，雖然裴小虎總喜歡欺負我，說話也很難聽，但是我們小時侯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五歲前，我還跟他睡在一張榻上呢～”

司儼驀地頓住了步子。

他那語氣聽上去，竟是變得惻了許多：“你跟他，還睡過一張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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