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司儼仍看著案上的輿圖,他正靜忖著心事，耳畔卻突然響起了些微的窸窣聲響。

隨即，這書房稍顯冷厲的氛也於頃刻間,變得香了許多。

司儼因而覺出,應是小王後尋到他的書房來了。

待他掀眸後，便見裴鳶果然走了進來。

小王後穿著一襲淡荷的束腰襦，烏黑的長發輕輕綰起,其上未戴任何簪飾,麵上未塗任何脂，卻依舊紅眉黑，仍是他悉的那副,怯又惹人憐的溫馴模樣。

裴鳶儀態翩躚地對司儼施了一禮後，便聲道：“夫君，我特意為你剝了些西域來的葡萄，還將它們都置在了碎冰中,你先吃一些罷。”

話落，便讓後的使將那琉璃果盤端到了案上。

說來，能進到潁宮的葡萄，都是品質最優,且也是最佳的。而裴鳶在上京時，京城最貴的果便是西疆來的葡萄,一般的人家是吃不起這種果的。

司儼的鼻間也頓時沁滿了果香，隨即嗓音溫淡地回道：“好。”

他覺,裴鳶倒是甚做過這般主討好他的事。

裴鳶見司儼回完的話後，卻並無用下這些的意圖,猶豫了一番,還是跪在了案側的茵席之上,亦主持起了銀鉗，從果盤中撚起了一顆晶瑩剔的葡萄，神稍帶著探尋地往男人的旁送去。

司儼微微蹙眉，稍作遲疑後，還是將裴鳶主喂他的這顆葡萄吃了下去。

裴鳶見他終於肯吃下這些葡萄，心下釋然了幾分，可當要喂他第二顆時，司儼卻抬手製止了，隻低聲問道：“有事要求我？”

裴鳶搖了搖小腦袋，如實回道：“沒有。”

司儼垂眸，順勢又掃了眼案上的那些葡萄，複淡淡道：“無功不祿，到底是因為什麽緣由？”

裴鳶聽罷，卻是赧然地垂下了小腦袋，司儼卻驀地往前微微探，待握住了纖白的小手後，亦距離極近地看著的小臉兒，妄圖過的眼睛和神的些微變化，來看出心的真實想法。

實則，在晌午之後，裴鳶和使絳雲單獨說了好一會子的話。

絳雲既是裴皇後派到側的人，也自是會教一些事的方法。說話的方式不會很直接，卻也能用很婉轉的言語，將上的病都點出來。

而絳雲今日的話意便是，有些被司儼給寵壞了，而且比嫁人之前還要氣。就算真的同那些家人子置氣，也萬萬不該同為君王的司儼哭鬧。

裴鳶也因而反思了今日的行為，原本下定了決心，要變得懂事些，也不想總讓司儼將當孩子看，卻沒想做出的許多舉，還是跟任驕縱的孩子沒兩樣。

幸而司儼他，並沒有同計較。

雖然司儼在這幾月中，教會了許多的東西，裴鳶本以為自己有了進步，但是家人子的事卻及到了心中那最敏/的弦。

那弦原本就被崩得極，它隻消輕輕地被外力一撥，就極容易斷掉。

也因而喪失了全部的理智，一下子便失控了。

回顧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貌似做的所有不理智的決定，亦或是突然產生的一些偏激想法，歸究底，也都是因為司儼這個人。

思及此，小姑娘長且濃的睫正不斷地上下翕著。

半晌，方才訥聲回道：“夫君…我今日做錯了。”

小姑娘乖巧的模樣讓司儼的心中驀地湧起了淡淡的愉悅，他難自地將小憐人的橫抱在，一臂擔著的彎，另一臂則摟護著纖細的腰肢，低聲問道：“那你錯哪兒了？”

裴鳶垂眸，赧然地認錯道：“我不該同你發脾氣，也不該那麽氣任……”

司儼聽罷這話後，複將懷中的小姑娘擁了幾分，他覺自己同閼臨相比，畢竟還占著地理上的優勢。

裴鳶今日同太子暗生齟齬，夜又對他這個夫君產生了愧疚的心理，看來對太子的，也不怎麽深厚牢固。

兩人既是見不了麵，那他總能得到機會趁虛而。

——“那你該如何補償我？”

司儼這樣一問，裴鳶的麵上卻顯了幾分懵然。

不知所措地搖著腦袋，司儼卻低首親了一口，隨即便將抱進了殿。

******

及至夤夜時分，裴鳶才將司儼所謂的“補償”償還殆盡。

司儼今夜還算有分寸，他知裴鳶仍於長的階段，不能太晚睡下，便沒再一直無度地對其索要。

男人清冷的眉宇間仍抑著不明的愫，他剛想尋塊帕子幫裴鳶稍作拭，然後便想命殿外的使備水，華帳卻傳來了小姑娘可憐兮兮的弱聲呼喚：“夫君…夫君…你抱抱我好嗎？”

裴鳶邊央求著他，邊向他出了兩條小細胳膊，做出了那副索要擁抱的模樣，瞧上去竟比貓還會乞憐。

司儼見此，才剛剛恢複了沉靜的雙眸，複又染上了些許的深晦之。

實在是太氣、也太會撒了。

這般想著，他還是依著小姑娘的請求，將從榻上抱了起來。

裴鳶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司儼的擁抱，剛想側著小臉兒，將其在男人的肩頭，卻漸漸覺出了事的不對勁。

司儼固然是應下了的請求，將給抱起來了，可是他卻沒在安，反是……

裴鳶心中一慌，忙要從男人的懷中掙。

可司儼隻消用單臂錮著纖的小腰，便再使不出什麽氣力來。

小姑娘的嗓也因而又了幾分哭腔，細聲埋怨道：“夫君…你怎麽又……”

“……你能不能不欺負我了？”

司儼聽著小人兒的埋怨，卻用大掌托起了的小腦袋，不許再。

另一手也攥住了在半空中舞著的小手，並漸漸與十指相扣。

“乖一點，讓我好好疼你。”

******

轉瞬便到了初秋，姑臧層林盡染緋紅，但滿眼去，卻並未讓人覺出蕭瑟淒涼之意，騁目去，反是一派天朗氣清的盛景。

司儼手型修長，且指骨分明，此時此刻，他正親自為裴鳶綰髻。

不經時的功夫，便將那如綢的秀麗烏發綰了溫婉的傾髻，這傾髻是西涼這一帶，常見的婦人發樣。

可裴鳶梳這種傾髻時，氣質卻仍不失的俏和清麗。

裴鳶也不知司儼到底是在何時學會的綰發，他智力超群，這種需要手的東西學起來也是飛快，貌似他也隻是看了看這些子發髻的圖樣，便能將它們都綰出來，且細節之亦無任何紕。

且自司儼學會為子綰發後，就再不許側的使的頭發，每日起，的發髻都是男人親自綰的。

司儼於私下好像還同的使說了些什麽，無論是采蓮采萍，還是絳雲，在這之後都同刻意保持了距離，們雖然仍會恭敬地等著的召喚，卻連都不敢一下。

待每日清晨，司儼為綰完烏發後，也會親自幫換上。

這些活計原本都是使的分之事，可的中，無論是的心亦或是訶子，還是外罩的羅衫，司儼都要親自為穿，且他不許任何人手。

裴鳶自是喜歡同司儼單獨相的，但是又莫名覺得，司儼對的那種獨占之好像越來越強了。

他雖然很溫，卻也是個異常強勢的人。

這或多或，迫得有些不上氣來。

司儼著續衽鉤邊的淡灰深，可謂頎秀目，冷雋的氣質中，還夾雜著幾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

待他為小姑娘綰完發髻後，亦將手置在了的下，待將的小臉兒輕輕抬起後，他邊攏著那膩的，邊低聲問道：“想好帶哪個使啟程了嗎？夫人。”

聽到“夫人”這兩個字時，裴鳶隻覺，那種不自勝的喜悅正悄無聲息地蔓上了的心頭。

耐著突湧的興，亦害地垂下了小腦袋。

裴鳶覺得，司儼喚夫人時，和他之間，就更有期待的那種平民夫妻的覺。

而現下，司儼的份便是潁國的護羌都尉，名喚鬱鄢。

既是姓鬱，那他這個新份便也帶著四分之一的鮮卑統。

而的新份，則是隴西大戶，辛氏一族的嫡。

鬱都尉於去年娶辛氏為妻，今年秋後，奉潁國君主司儼的詔令去邊關督造烽隧，亦要維護關之外，胡漢市易的秩序。

而潁國君主患疾病，便命王後裴氏近侍在側，舉國政務皆由國相翁儀代之。

鬱都尉即為潁國員，短暫外任時雖可攜帶家眷，但是他那家眷卻不可攜帶過多的輜重或是使喚下人。

裴鳶因而還是決定帶上絳雲，萬一遇事不決，沒了主意，還可隨時問問的意見。

絳雲得知司儼要帶去敦煌後，並不甚放心，畢竟那地風沙大，又很幹燥，怕生慣養的裴鳶會很不習慣。喵喵尒説

裴鳶卻不知為何，心中對去敦煌的事，竟是充滿了期待。

許是因為那年司儼並未在未央宮看跳敦煌舞，而在十三歲那年，傾注了那麽多的心，沒日沒夜的練舞，也隻是想讓司儼一人得見而已。

這三年中，對敦煌這個地方，是有些怨念的。

且那年司儼還同說過，他很去敦煌郡，一般都待在國都姑臧。

而現在，他竟是主提起，要帶去敦煌。

從前失去的一切，又好像被一件又一件地找回，亦以某種方式，正彌補著心中的憾。

裴鳶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幸福，且每一天都過得很幸福。

******

白熹微之際，裴鳶同司儼從姑臧出發，準備於傍晚時分，到抵敦煌最大的館驛——鞏筆驛。

此驛所在之地，亦有弱水和張掖河流貫其間，這其中縱橫著無數渠，素有塞北江南之稱。（1）

敦煌郡，共有七縣，二人要到抵的地方便是關縣。

旅途中，一切還算順遂，可是馬車一過酒泉郡，裴鳶便覺，這周遭的空氣同姑臧比，頓時幹燥了不。

不過覺得這些都是小事，是能夠忍這些幹燥的風沙的，並非一點苦頭都吃不了。

馬車仍在轆轆地行著，小姑娘剛想闔眸睡一會兒，卻覺自己的鼻間，竟是驀地一涼。

因而手了自己的小鼻子，可鼻間卻於這時，突然湧起了一淡淡的腥味。

裴鳶心中一慌，待攤開了自己的小手後，卻見的掌心果然都被染上了鮮。

這還沒到敦煌，竟是就淌鼻了。

司儼原本正在闔目養神，待他也嗅到了旁的腥味時，便聽見，裴鳶略有些慌張地對他道：“夫君…夫君不好了，我淌鼻了。”

男人聽罷，立即便睜開了雙眸，他剛要查看裴鳶的狀況，卻見小姑娘這鼻淌得竟是有些洶湧。

不經時的功夫，冒出的鮮就浸滿了小姑娘蕊黃的夾襖，裴鳶也因而，變得渾都是。

司儼得見此景後，頭腦於遽然間，竟是再度泛起了劇.烈且難耐的疼.痛。

隨即，他的額側也漸漸賁出了青筋。

司儼不用手扶住了額，腦海中卻於這時，閃過了一些詭異卻又莫名悉的畫麵。

在那些畫麵中，有一戴著猙獰儺麵，且穿著很像巫祝的，正隨著管竽之音，跳著某種帶著宗教質的舞蹈。

殷紅的日高懸於天際，傾瀉於的耀眼又刺目。

那的上應是有傷口，所以邊跳著舞，服上還在不斷地往外滲著鮮。

手腳綁縛著的那些懸鈴，亦伴著的作泠泠作響。

有堂音洪亮的男子正在噫呼哀哉。

那的舞蹈帶著詭異的麗，卻又殘忍至極。

——“夫君…夫君，你怎麽了？”

裴鳶關切的問話讓司儼腦海中的畫麵頓止，可他的頭痛卻並未有好轉。

司儼仍惦念著裴鳶的安危，他依舊用手拄著額頭，嗓音也因這劇烈的頭痛而微微泛啞，聲音艱道：“鳶鳶…你先將頭仰起來，我緩一會兒就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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