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才是個好孩子，當真好！

會走路就知道給父母端飯，能做事就幫著料理家務。長得好看，還對人和氣，但凡有人遇到困難，他都願意幫一把。

不管他走到哪裡，都惹人喜歡，小小年紀在當地已經很有名。等十三歲考過了生試，幾乎是全城歡慶，他到京城求學，半城百姓相送。

到京城不過三年，出才名。羅庭琛甚至還和羅曼說過，周夫子看好隔壁書院的李善才，說有機會引薦兩人結一下。

只是還沒來得及，羅庭琛便領差事走了。

在李善才的小圈子裡，他的品也是出了名的好。有才有德、有錢還有貌，最關鍵人不傲氣，誰找都會搭理。

這樣的人，想不出息都難！

想著古權調查出的資料，羅曼迎上了李善才執拗的目。

他抿的角溢著苦，在羅曼的目中，手拔下了頭上的碧玉發簪。發簪一頭尖利，若真用它求死，憑一個男人的力氣，不算難。

「善才……」看著他的舉，裴嬤嬤瘋了：「你不能這樣，你不用這樣。是娘的罪孽，娘去死，娘去消。」

李善才瞥一眼，清清冷冷的目中沒有半點彩。

痛啊、恨啊、怨啊，早在古權掀開親娘臉的時候，就衝擊完了。什麼不甘啊、憤懣啊、無奈啊，也讓猛烈的絕沖得七零八落。

他看著裴婆子嘶吼出破音，看著為掙開護院的束縛青筋凸起，看著著急，瘋狂，無計可施……

他終於將目落在了上，冷漠得像冬天的風：「憑你自己，養不大我嗎？」

瘋狂中的裴嬤嬤一噎，淚眼滂沱的看著兒子，將頭搖了撥浪鼓。

「那是主家容不下我，不許你有孩子？」

裴嬤嬤看著兒子抵在脖頸上的發簪，不敢撒謊，接著搖頭：「我是想要你好……」

「你對我好，就是把我變刁奴之後、強盜之後、蛇蠍之後？」李善才搶過裴嬤嬤話頭，冷而緩的問出這些話后，他低頭看著上的錦和腳上的皂靴：「若將你、搶來的都還回去，我是不是得一不掛？」

他很糾結的皺著眉，沒等裴嬤嬤回答，又轉頭去看羅曼：「小姐慈悲，這裳就賞給我吧。」

月下，他如水如玉，得恍人，可聲音卻如冰如雪，冷得滲人。此時對著羅曼，渾卻是卑微，語氣里是太過明顯的哀求。

羅曼點了點頭，偏過頭沒再看他。

怕自己會不忍心。

「我是為了你啊，我不要你當奴才，我不要你……」裴嬤嬤一口噴出來，卻強打著神沒敢暈倒。目殷切的看著兒子，那麼好的兒子：「善才，你信娘，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所以，我是罪惡之源。」說這句話的時候，李善才角含笑，心口裡的厭惡卻從眼睛里噴湧出來：「若沒有我，若我早點去死，你就不會、搶別人的錢財；欺別人的孩子，甚至要對手的命？」

「那我真不該出生。」他低下頭，目盯著腳尖，整個人都沒了生氣：「或者，該早點去死！」

從前，別人贊他芝蘭玉樹、品高潔；他覺得對方真有眼，他就是！別人贊他仗義疏財、度苦度難，他雖說臉紅不敢當，卻也覺得自己不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都上了心。

從小到大，夫子都說他才德兼備、必大。他謙虛著說不敢，心裡卻是豪氣衝天，補一句我還有錢，大小登科之後，一定得努力，一飛衝天！

可原來，他是小，是強盜，是殺人犯，是腐臭的爛泥，是罪惡的源泉……

可他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從小到大，他那麼努力。努力當一個好人，努力當一個才子，努力兼濟天下……

裴嬤嬤還在嘶喊，已經傷了嗓子，用盡上的力氣，喊出來的聲音也啞得聽不太清。

好在李善才也不想聽了，他將手裡的簪子往脖子里送了送，轉頭認真的看著羅曼，幾乎虔誠的問：「削骨還之後，你就能原諒我，我從此就乾淨了？再世為人，我乾乾淨淨，不背罪孽？」

羅曼轉頭看著他，好半天都沒說出來話。

裴嬤嬤殺人誅心，羅曼也不想讓痛痛快快的償命。李善才是裴嬤嬤的信仰，是的命跟子，所以，羅曼要讓李善才誅的心。

可是，沒想讓李善才去死。儘管讓他死在裴嬤嬤面前，於他是解，於裴嬤嬤是天雷，羅曼也不覺得他該死。

「我從不曾恨你。」羅曼走到李善才跟前，手去拿他手裡的發簪。李善才本不肯，羅曼皺著眉頭用了用力，他便鬆開了：「準確的說，兩天以前，我都不知道你和裴嬤嬤的關係。」

手裡一空，李善才心就痛了，痛得他用儘力氣，也直不起腰，最後無力的靠在後的桂花樹上：「死了，也不能幹凈嗎？」

「對，死了你也不會幹凈。你是我生的，你上長著我的、流著我的，你既然嫌棄，你就去死。」

裴嬤嬤披散著頭髮，一雙眼睛紅得噴火：「沒有我，你能當芝蘭公子，你能揮金如土，你能才名遠播？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搶來的都給了你。

你死了，你就沒過了？你死了你就高尚了？去死吧，在閻王殿前，你問問閻王，什麼孝順！」

看著李善才心如死灰的樣子，看著他將自己踩塵泥的樣子，看著他嫌惡自己憎恨自己的樣子，裴嬤嬤徹底失去了理智。的心太疼了，疼得心都死了。

「你們都罵我，誰都看不起我。你們憑什麼？」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瘋癲狀的裴嬤嬤又哭又罵——

「死了你也不看我一眼。怕我糾纏，你不足半年就續了弦。我挑弄你兒，讓你家宅不寧，你能如何？你兒一刻都離不得我，你有膽攆我走？我作賤你們，我作賤你兒，你不看我，你兒都不給你送終。」

仰頭大笑，笑得眼淚流了一臉：「都這樣了，你為什麼就不肯看我一眼？我都站在晚照苑頂端了，你們為什麼還要罵我不是人？我供養著整個裴家，姓裴的有什麼臉在背後說我蛇蠍？我一顆心都給了你，將整個裴家、將自己的命都賭給了你，你憑什麼這麼嫌棄我？」

「憑什麼？」

裴嬤嬤哇哇大哭，坐在地上，鼻涕眼淚流了一臉也顧不上。好久之後，殷切的看著同樣坐在地上李善才，求他：「才兒，我不是你隔房大姨，你我一聲娘！」

從知道世到現在，他沒肯喊自己一聲娘！

李善才看著，角扯了個譏諷的笑。

「你我一聲好不好？我生你一場，你喊我一聲，咱們就兩清了，好不好？」

李善才依舊看著，角是譏諷的笑：「聽說，我原本還有個哥哥？」

裴嬤嬤一愣，又悶又疼的口一下子翻湧起來，一口悶了上來。

「你為了給太太當娘，給他下了葯。當時，我哥還沒滿周歲。」

有一口吐出來，裴嬤嬤直直的看著李善才，了好半天才問出來：「誰和你說的？」

「你和我娘哭的時候我聽到的，當時我小，聽你哭得凄慘，還以為是你主子惡毒，把你了那樣。今天一想，全明白了。」

裴嬤嬤的刺激太大，一口一口往外吐。李善才在對面冷眼看著，帕子也沒給遞一方：「你不配當娘，世上沒有會殺孩子的娘，更沒有為了自己毀了孩子一生的娘。我這輩子不孝，來世為豬、為狗我都甘願。」

裴嬤嬤直直看著李善才，眼仁一翻，終於暈了。

羅曼看一眼李善才，再看一眼裴嬤嬤，扶著周紅的手，轉就走。

「還沒死。」李善才掙扎著站起來，對著羅曼的背影喊。

羅曼腳步不停，也沒理他，接著往前走。

「這事算了結了？我到底用不用將命賠給你？」他聲音不高，卻足以讓羅曼聽見。

羅曼回頭看他，月下，他已經非常好看。月籠在他拔的周，將他渲染月下仙。可羅曼看著他，卻皺了眉。

被這樣看著，李善才有些心虛，於是，他又加了一句：「我親爹是裴婆子養的小青倌，十多年前就死了，據說是為了爭我，被裴婆子害死的。

我跟著佃農出生的爹娘長大，統共沒見過裴婆子幾回。我對裴婆子的，恨應該更多。我因得了這一，不恨不，應該也算得上德行不虧！」

羅曼依舊看著他，從臉到目都看不出緒。

「我姓李！」說到這一句的時候，李善才有些急。

羅曼終於不再看他，轉去看倒在泊中，被古權掐人中掐醒了的裴婆子。問：「你兒子說的，你聽見了嗎？」

裴婆子已經沒有神了，說不出話，只艱難的看著李善才，流淚……

羅曼再看向李善才，問他：「你猜到了古權帶你來的目的，你先前的表現都不過是在配合我……誅你娘的心？」

李善才臉上閃過濃烈的尷尬，可也不有一瞬，他就恢復了正常。他看著羅曼的眼睛，依舊是朗月上東山的清貴模樣——

「欠你們債的是裴婆子，你們想誅心，我能幫一把，也都幫了。如今，該還給你的，我都還了；不該我背的，我還背負著。

你若覺得我流著姓裴的，不配活在這世上，我可以去死。可若還能看清我的無辜，我希，我和你們本不該有的恩怨，至此消散，再不往來。」

羅曼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就笑了：「果然是裴嬤嬤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