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曲騎著驢,帶著兩個家僕，慢慢悠悠地往陳家村方向走。

那張很容易讓人生出好的臉上，一笑容都沒有,充滿煩躁之。

老太太為了一個乾兒，用命要挾他。這麼想要乾兒，為什麼不自己去？

是因為別人看不上有個混賬兒子吧？想到趙家的名聲，趙文曲眼裏湧出譏諷。又想到上次,陳家如何形容他,不嗤笑一聲。

「惡霸趙財主」，嘖。

老太太打得好主意，讓他這個不的去哄人。既得了乾兒,又讓他沒空花天酒地。真是一箭雙鵰。

偏他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還沒有任何辦法——他總不能真的讓親娘撞牆！

帶著滿滿的不耐和煩躁,趙文曲來到陳家村。

在村口直接下驢，沒往村子裏走。

學堂里傳來朗朗讀書聲,他臉上慢慢湧起笑意，邁著慢騰騰的步子，來到學堂門口：「教書哪？」

孩子們讀書的聲音暫停了一瞬，往門口看去，陳寶音立刻瞪過去，孩子們連忙收回視線，繼續背書。

陳寶音握著戒尺，走出教室：「你有事？」

「我家老太太讓我來的。」趙文曲笑得討喜，「想認你當乾兒，差遣我來討好你。不知道有什麼是我能做的？」

趕給老太太把人哄好，心甘願做乾兒去，放他自由。

娶媳婦？早在十年前,趙文曲就沒有這個念頭了。之前不過是一時衝，在床上躺了幾日，衝勁兒早過了。

「不必。」陳寶音淡淡說道，「我有爹娘，不想認別人當乾娘。」

對的回答，趙文曲不到意外，雖然趙家算有家底的人家，但誰讓他是個混賬呢？只要腦子沒糊塗到沒救，就會擔心，會不會被他這個義兄給賣了？能答應才怪！

「趙家有銀子。」趙文曲笑得更燦爛了，「陳小姐，你做了趙家的義，日子會好過很多。不僅是你，你爹娘，你兄嫂，你侄子侄，也都會好過很多。」

來吧，跟他一起，把趙家敗了吧！

陳寶音聽到這裏，不意外地看著他：「你不介意別人花你家的銀子？」

「什麼別人？你是我娘認的乾兒，便是我的乾妹妹，那是一家人！」趙文曲不贊同地擺擺手。

陳寶音沉默。

片刻后，忽而笑了，看著趙文曲道：「花多都行？」

趙文曲一愣。

「花多都行？」陳寶音便又問一遍。

趙文曲慢慢不笑了，眉頭皺起來：「你想花多？」一個小姑娘，不會比他花的還多吧？

轉念想到，曾經是當千金小姐來養的，花錢的門道兒未必比他。心中一，忽然後悔剛才那麼說了。

陳寶音才不管他後悔沒有，張口就道：「我現在教書，我的學生們買不起書，用不起筆墨紙硯。如果你不介意我花趙家的銀子養學生，那我願意。」

介意！趙文曲當然介意！他是不得趙家敗落，但他又不傻，他自己還得過日子呢！

但他才張開口，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又道：「啟蒙書籍《百家姓》《三字經》，我的學生們都還沒有，各買三十套。趙家富庶，我聽聞趙公子一日便能賭輸幾百兩銀子，想必不會介意再給我的學生們置備《論語》《弟子規》《增廣賢文》，一人一套。」

啊呸！趙文曲的眼睛睜大了，立即就要啐一口。想什麼呢？只是個義！

一本《論語》，就要七八兩銀子。一人一套？

「我學問不，只能給孩子們啟蒙。待日後孩子們要正經讀書了，請先生的錢，我能替他們出嗎？還有四書五經，孩子們必是買不起的，我能買給他們嗎？」陳寶音說道。

眼睛裏閃著，似是希冀，但趙文曲覺得那更像嘲諷。

「不可能！」他痛快地道，「陳小姐，你被我娘認作乾兒，你就只是個乾兒。別說是乾兒了，你就是我娘的親兒，我的親妹子，我也不會這麼給你花錢。」

指頭裏一點給，也就是了。趙家的錢，他要自己敗呢！

「原來如此。」陳寶音點點頭，「那就不必說了，請回吧。」

趙文曲有些無語。合著，是為了拒絕他？

「陳小姐，我是誠心誠意的。」趙文曲說道，「我娘也是誠心誠意的。不好，顛簸不起，為了讓我代來，不惜以頭撞牆來迫我。」

說到這裏，趙文曲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兒，但很快被他拋到一邊。老太太可憐，關他什麼事？

「你就可憐可憐這份兒誠心，好好考慮一下，如何？」趙文曲勸道。

陳寶音猶豫起來，彷彿當真被了。了，道：「你讓我考慮幾日。」

有門兒！趙文曲眼睛一亮，趁熱打鐵：「陳小姐，你有何顧慮？不妨直說。我來為你分憂？」

不能讓考慮。他沒這個工夫，一趟趟過來。能一下辦妥的事，何必拖拖拉拉？

趙文曲一臉懇切，像個熱心純善的兄長，陳寶音看著他皮子一張一合，暗道難怪趙老太太厚臉皮地誇兒子，這張臉的確很能騙人。

「你當真肯讓我花趙家的銀子？」陳寶音看著他問。

趙文曲連忙道：「像你剛才說的那樣，是不行的！」

一點兒可能都沒有！

「如此。」陳寶音點點頭，想了想道：「我在教孩子們《千字文》，但村裏窮困，現在孩子們是兩人一本書。」

趙文曲忙道：「還差十五本？我給他們買！」

《千字文》不貴，幾百文錢的事兒。便是十五本，也沒幾兩銀子，還比不上一套《論語》。

卻見陳寶音搖搖頭，說道：「不敢花你這麼多銀錢。」好幾兩銀子呢，老太太非得心疼死不可，陳寶音誠懇地道：「我記得趙公子曾讀過書？想必字也寫得不錯？之前都是我為孩子們手抄的，不如趙公子也手抄十五本吧？」

說到這裏，稍稍鬆了口氣：「如此便不會花費太多銀錢了。」

「……」趙文曲。

逗他玩呢？他趙公子是差那仨瓜倆棗的人？

「不必那麼麻煩！」他一揮手道，「我這就使人去買，今日必給你送到！」

主要是，他得抄到什麼時候？他可沒那個閑工夫。

陳寶音道：「還是抄寫吧，我不想花費趙家太多銀錢。」

「這點銀錢，趙家還是花得起的！」趙文曲覺得自己剛剛把嚇到了，當然也或許這姑娘實誠，真不敢花趙家的錢。

回去的路上，走到一半，趙文曲覺得不對勁。實誠？不敢花錢？不是侯府長大的嗎？這點膽量沒有？

「大爺，該回家了。」走到路口時，兩個家僕攔住趙文曲的路。

趙文曲皺眉：「回家做什麼？沒聽到那丫頭我去買書？」

家僕道：「陳小姐讓大爺抄寫。」

「我不抄！」趙文曲道。費那個勁幹什麼？買的抄的不一樣讀嗎？他都不介意這幾兩銀子，會在意嗎？

家僕見勸不住他，索不勸了。

「喂！停下！給老子停下！」趙文曲騎在驢背上，怒喝。

家僕牽著驢，悶頭往趙家村的方向走。任憑趙文曲如何怒罵，就是不停下來。

趙文曲罵得口乾，也沒辦法。誰讓他前幾日崴了腳，還不太利索呢？沉著臉，坐在驢背上，打算回到家就讓老太太去買書——他可是哄得陳家丫頭鬆了，剩下的自己看著辦！

回到趙家，老太太從家僕口中得知事的經過，險些沒繃住笑出聲。

臉皮哆嗦了下，強行板著臉道：「買？不花錢啊？你去抄！」

買十幾本《千字文》，要花上六七兩銀子。抄寫的話，連一兩銀子都花不到！還能讓趙文曲好幾日都出不了門！

那陳寶丫兒，還算有數。看著趙文曲被家僕弄走，趙老太太想道。這一招，既押著趙文曲在家做正事，又把之前許諾的兩箱書籍字畫的一部分取走，還沒讓痛。

這個明的娃，咋就不能給兒子當媳婦呢？趙老太太想著，再次心痛了一下。

另一邊，隨著趙文曲再次被拘束在家，陳家村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陳寶音每日教書，顧亭遠每日讀書、遛彎，顧舒容則常常抱著籮筐到未來親家的家裏串門兒。

未來親家母是個好心眼兒的老太太，顧舒容很願意在邊磨時間，偶爾也會幫把手，比如錢碧荷調配醬的料，會出點主意。

但生活不總是順利的。顧舒容這樣一個相貌出的，子溫賢淑的，一手好綉功的姑娘，還有一個秀才公弟弟，即便年紀大了些，那也是說親的好對象！

村裏許多人家了心，有的是說給自家娃，有的是給娘家那邊心。們不好直接問顧舒容，便讓杜金花幫忙說和。

「嬸子，上次托你問的事兒，咋樣了？」這日，一個媳婦來家裏問道。

杜金花頭也不抬地道：「沒問。」

「啊？嬸子，你咋沒問啊？」那媳婦跺腳道。

杜金花道：「不知道咋問。你若想知道，你自己問。」

那媳婦讓杜金花問，是覺著杜金花也著急讓顧舒容嫁出去。寶丫兒要跟秀才公親，那顧舒容這個大姑子，不是礙眼嗎？

大姑子小姑子的，不管瞧著再好，等家裏姑娘嫁進去，那都是堵心的主兒，難著呢！

哪知杜金花本沒問，媳婦有些生氣，跺跺腳走了，決定自己問去。

杜金花抬眼看看，撇撇，又低下頭，繼續給陳一郎做手筒。他日趕車，手冷得很。給他做個手筒，也省得他總是喊娘心裏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