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院子外面傳來一聲悉的喊。

杜金花走出屋子,只見到一道眼的人影站在籬笆外頭，頂著一副沒心眼的傻笑。

說不出該嫌棄還是該高興。這人,昨日才來過,怎的今日又來了？沒事做的嗎？就算不讀書，大冷的天，躲在屋裏暖和著不好嗎？非得大老遠地跑來吹風凍,他真的不是個傻子？

但杜金花心裏又知道，這傻子是稀罕的寶丫兒，稀罕到這個地步,難以自制地升起驕傲。

「你來幹啥？」走近了，才看見顧亭遠手裏拎著一條,瘦相間，是一條極好的五花,瞧著約莫有兩斤重。

杜金花擰眉,臉上不贊同。幹啥啊？非親非故,他們兩家還沒結親呢,這是幹啥？

「有點事,想求大娘幫忙。」顧亭遠拱手,深深拜下。

哦,有事相求啊。

杜金花沒接，只道：「外面夠冷的,進屋說話。」

「哎！」顧亭遠應道。

進了屋，杜金花讓錢碧荷倒水，然後問他：「你有啥事要幫忙？」

「是這樣,」顧亭遠規規矩矩坐好，便說出來意，「我和姐姐住在鎮上有些不便,想要換個地方居住。」

「我們姐弟舉目無親，不知道搬去何為好。」他面容誠懇，「想到大娘一家都是熱心人，我們姐弟商議一番，覺著陳家村是個好去。只是不知，能否搬來居住？」

他話里話外的恭維，杜金花臉變都沒變。這孩子甜，好話兒聽得多了。只問道：「你們在鎮上，有啥不便的？」

鎮上多好啊！如果不是家裏窮，買不起鎮上的房子，一定搬去鎮上居住了。

「這……」顧亭遠面猶豫。

杜金花瞅著他，忽然皺了皺眉：「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姐弟？」

這兩個孩子，顧亭遠看著面瓜，他姐姐倒是爽利，但畢竟是個年輕人。很容易就人欺負了！

「沒有，沒有。」顧亭遠忙辯解，猶豫了下，才道：「我有個同窗，我不想與他來往。」

杜金花便問：「他做了啥啊？」

正好錢碧荷端了茶水進屋，孫五娘也端著一盤瓜子進來，徑自在杜金花邊坐下了，「喀」的一聲往桌上一放，還招呼道：「顧兄弟，吃瓜子。」邊吃邊說。

一臉聽熱鬧的表，看得杜金花嫌棄不已，但外人面前，不好下面子，於是沒說什麼，也看向顧亭遠。

「多謝大嫂，多謝二嫂。」顧亭遠謝過兩位嫂子，然後才回答杜金花的問題：「倒也沒什麼……」

就是不還錢而已。

再多的，顧亭遠沒有說。反正，對岳母而言，不還錢這一條足夠了。

「啥？十幾兩？」聽到李舟欠他十幾兩銀子沒還，還要再借，孫五娘驚得瓜子都掉了，「娘喲！這啥人啊？」

明明借出去錢的是顧亭遠，孫五娘卻覺得跟自己借錢出去似的，心疼極了：「要不要你二哥幫你要債去？」

杜金花斥一句：「要啥債？他還得起嗎？」那李舟，窮得棉都當了，能還得起債嗎？

但是想到顧亭遠被人賴了十幾兩銀子，心下也有些疼，不免抱怨道：「沒錢讀啥書？連累家人，還欠一屁債。」

這天底下誰不想讀書？但讀得起的有幾個？供一個讀書人，全家跟著吃苦累。那李舟的娘，年紀那麼大了，李舟不想著好好孝敬老人家，一門心思讀書，真是不該！

他便是再聰明有才，待孝順老娘安度晚年，再去考科舉，也來得及！便是杜金花也知道的，好些個大都是年紀一把才做了。

顧亭遠擺擺手，回應孫五娘的話：「不用，不用的。十幾兩銀子罷了，待他日後考中，總有法子還我。」

他只是不想繼續借他了，畢竟姐姐之前病了，連葯都捨不得吃，而今自己還要攢錢娶媳婦。

「面瓜！」杜金花忍不住瞪他一眼。

顧亭遠低頭，面慚。

杜金花便不好再訓他，說道：「想搬來是吧？我去問問村正。」

說完，站起，拎起桌上那條五花，就往外走去。

姓顧的一家要搬來，杜金花一想，還不錯。住得近了，更好觀察他是什麼人，寶丫兒會不會許錯人。

啊呀，這樣一想，那個借錢的書生倒是做了件好事了。

「大娘！」愣了一下，顧亭遠急急站起，說道：「是帶給您的謝禮，不是……」

「啥？」孫五娘本來沒多想，此刻聽見顧亭遠的話，頓時睜大了眼睛，「給咱的？！」娘喲！這麼一長條，以孫五娘從小跟著家裏賣豬的毒辣眼，足有二斤一兩！原來是給家裏的謝禮嗎？

「有你啥事！」杜金花沒忍住，瞪了二兒媳一眼。然後看向顧亭遠，有些嫌棄，「你想讓村正同意你們搬來，不得表個心意？不然人家憑啥答應？」

真是不懂事，杜金花嫌棄地看他一眼，抬腳向外走去。

顧亭遠手，還想攔一攔，但杜金花已經麻利地打開草簾子，走出去了。

心中暗惱，顧亭遠抿住，只覺自己被高興沖昏了頭，心大意，居然只帶了一條。

他原本想著，這條給岳母，請老人家幫忙問一問。至於給村正的，待日後他親自登門，攜上禮盒當面道謝。

沒想到，岳母這麼實誠，自己一點兒都沒留。他該想到的，顧亭遠暗自著惱，怪自己輕率了。只是，心裏一片熱乎，岳母這是把他當自己人呢。

寶音是好人，岳母也是好人。

「坐吧，顧兄弟。」孫五娘招手讓他坐下，抓一把瓜子給他，「你放心，必能說的。你可是秀才公，四叔公只要不傻，就不會拒絕這事。」

錢碧荷在一旁點頭：「當是如此。」

而事正如兩人所想的那樣，杜金花提著東西進了門，跟村正一說，村正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他何時搬來，對住有何要求？」

杜金花便道：「他能有啥要求？能遮風擋雨就不錯了。」說完，補充一句，「但他畢竟是個秀才公，要讀書的，住的地方清靜些的好。」

「該當如此。」村正點點頭。

杜金花走的時候，村正老婆讓把拿上。杜金花不肯拿，村正老婆就跟客套了幾句，沒有堅持。

走出村正家，杜金花撇撇，快步往家去了。

「了。」一進門，杜金花就道。顧亭遠忙起，一揖到底：「多謝大娘。」

見他這麼恭敬，杜金花很滿意，說道：「客氣啥。」說完，覺得不妥，好像自己多看重他似的，「便是不沖著你跟咱家的關係，只是個見過幾次面的，但凡不是個壞人，說句話的事兒，咱也幫。」

顧亭遠認真道：「晚輩知道，大娘是好人。」

好什麼人。當然是好人。杜金花輕哼一聲，看了看桌上的碗，茶已經喝了，於是彎腰抓起一把瓜子，塞他手裏：「事兒辦完了，你走吧。」

岳母就是這樣利落的人。不是第一次被趕，顧亭遠很適應了，收好瓜子，拱手道：「多謝大娘，晚輩這就回去告知家姐好消息。晚輩告辭。」

說完，躬退出門去。

有禮有節的模樣，瞧得孫五娘「嘖嘖」作聲：「這顧兄弟，禮可真多。」

錢碧荷收拾碗：「禮多人不怪嘛。」

那倒是，顧亭遠姿態做得足，總是人滿意的。家裏上下，就連最挑剔的杜金花，都對他沒多大意見。

「可惜了那條。」想起那條上好的五花，孫五娘心痛的瓜子都嗑不了。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就讓杜金花來氣，一掌拍背上：「八輩子沒吃過啊？人家小顧帶來的，那是要辦事的，你瞧瞧你那雙眼珠子，黏上面似的，丟人！」

孫五娘挨了打，也不敢分辯，只敢在心裏叨叨，低著頭道：「娘，我知道錯了。」

「下次再丟人現眼，有你好瞧的！」杜金花狠狠說道。丟人現眼的玩意兒，人家小顧能借出去十幾兩銀子，咱自己呢？一條看得挪不開眼，沒得讓人輕瞧了寶丫兒！

這次錢碧荷也沒幫著說話，也是覺得孫五娘有點沒里沒外了。顧兄弟還沒自家人呢，多還是要端著些的。

「我去燒火了。」孫五娘著被打的地方，撅著出去了。

「凈讓人心的玩意兒。」杜金花道。

錢碧荷勸道：「跑了一趟，娘歇著吧，我去廚房看著。」

杜金花點點頭，看著出去了。

等到屋裏只剩下一個，靜靜坐了會兒，杜金花吐出一口氣來。老天爺保佑，顧亭遠可一定是個好的。

顧亭遠揣著岳母給的一把瓜子，往村口走去。

村口建著學堂，學堂里是孩子們在讀書，顧亭遠耳邊已經響起寶音教孩子們讀書的聲音，臉上不湧出笑意。

路過，他只是路過，遠遠看一眼。

快要走到學堂，就看見兩道人影，站在空地上，挨得很近。其中一人，正是寶音。而另一人，讓顧亭遠一怔。

他加快腳步，走近些，才看見那人是趙文曲。

顧亭遠並不認得趙文曲，但他前世見過此人。時間應當是明年的五月，趙文曲被人一刀捅進肚子，當場暴斃。

他和寶音才逛完街，正準備回家，就聽到有人高喊「殺人啦」，糟糟的，有人大罵，有人哭喊，顧亭遠擔心衝撞到寶音，沒敢靠近。過後才聽鄰居們說，趙文曲是被一個賭徒殺的。

那個賭徒，賭輸了錢，輸得傾家產，準備賣兒抵債。他婆娘捨不得，帶著兒跑了，恰遇到趙文曲。

趙文曲沒長一張壞人臉，那對母見到他，可沒想到他就是臭名昭著的趙財主。覺他面善，且穿著錦繡，於是祈求他救救他們。

鎮上人猜，趙文曲應是見那模樣秀麗，故此心了。但那的父親，賭紅了眼，心智不正常了，竟以為他是搶他妻的，一把刀子就捅了過來。他捅得巧，趙文曲都沒來得及去醫館，當場暴斃。

「好會死人的！」當時，寶音拎著他的耳朵教訓，「你以後別見著人貌年輕，就隨意了心腸，知道不？」

顧亭遠從前不知道，當街見人被捅死，哪還能不知道？連連應聲：「我記住了。」

他是記住了，後來跟同僚上街，看到賣葬父的子，也沒有上前。偏偏他點子背，明明是同僚出言搭救，那子只盯著他瞧，還要跟他回家。惹得寶音生氣，幾日沒理他。

「住手！」正行走間，忽然瞧見趙文曲意圖不軌，顧亭遠像離弦的箭一般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