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鶴堂。

陳伯宗在春和堂陪父親說了會兒話,還帶回來一疊紅紙。

紅紙是已經裁剪好的春聯紙，只等著主人題上寓意吉祥的黑字。

陳廷鑒年輕的時候喜歡自己寫春聯，現在兒子們都做了父親,陳廷鑒便把這事給了兩個從文的兒子,今年老大寫，明年老三寫，流著來。

大郎跑過來看父親寫字。

陳伯宗看眼俞秀：“婉宜怎麼不在？”

俞秀笑道：“去四宜堂了,公主找。”

陳伯宗就沒再多問。

他站在桌子這邊，大郎為他磨墨,俞秀繼續坐在榻上做針線,手里的綢緞是前幾日婆母剛賞下來的,俞秀挑了一匹婆母也能穿的,抓時間想趕在除夕前為婆母做一件褙子。

三個人都安安靜靜的，導致婉宜還以為屋子里只有母親在。看眼上的蜀錦褙子,正于年紀的小姑娘有點害又有點欣喜地站在次間的簾子外，頓了頓,再假裝若無其事般挑開簾子。

才邁進去一只腳，婉宜就愣住了。

陳伯宗朝門口看來，目落到兒的新褙子上，再看看兒局促的小臉，陳伯宗笑了笑,提著筆問：“公主送你的？”

婉宜張地點點頭。

還記得那日祖母送了幾匹綢緞來，母親拿出兩匹要給父親做新,父親就不太高興，說今冬新做的那兩套還沒穿過。

陳伯宗夸兒：“好看的。”

婉宜還不至于這樣就放心了,看看榻上的母親，小聲解釋道：“我與四嬸推辭過了,四嬸我以后跟出門的時候一起穿，要不是四叔突然回來了，我也會換下這件再回來。”

俞秀目溫：“既然是公主賞的，你安心穿就是，只是這料子太金貴，先換下來吧，小心弄壞了。”

婉宜點點頭，跟父親母親告退，回去換裳了。

陳伯宗對大郎道：“你也回去吧。”

大郎乖乖地走了。

俞秀放下針線，過來幫丈夫研磨。

陳伯宗一邊寫字一邊道：“公主疼婉宜，那是婉宜的福氣，只是公主可以隨心所，咱們卻不可太過張揚，這道理你再跟婉宜講講。”

俞秀看看他剛寫好的字，輕聲道：“知道了。”

皇上剛發下賞賜的那天晚上，丈夫就給講過朝中的形勢。

皇上、娘娘重公爹不假，公爹的新法也是利國利民，卻并不其他員待見。

單拿考法來說，上上下下的員們本來可以敷衍了事，對百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上峰拍拍馬屁送點孝敬，當得輕輕松松，日子多舒服。可朝廷要嚴格考核員們的政績，差事辦不好就要罰俸丟甚至掉腦袋，相當于頭頂多了一條鞭子隨時都要幾下，那些頭的員們自然不愿意了。

地方員的懶政又都是高層員們一步步放縱出來的，公爹提出新法，也是明著告訴皇上，原來吏部那些都是一群酒囊飯袋。

如今公爹在皇上面前風，其他員卻恨不得把公爹下去，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盯公爹以及陳家眾人，一旦有人犯錯，大錯最好，小錯也能去皇上面前說兩，一點一點地讓皇上疏遠公爹。

陳家素來節儉，突然穿著蜀錦出去招搖，便有居功自傲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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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這晚，陳家眾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盛的年夜飯。

華朝公爹那邊看了好幾眼。

這半年公爹早出晚歸，華其實很有機會能見到他，越是如此，當公爹上出現什麼變化，華也就越容易察覺。

今晚，華就注意到，公爹在陵州時還一片烏黑的頭發，這會兒竟已經出現了銀，眼角的皺紋也更深了。

華垂眸，心里有些酸。

勞心勞神會加速一個人的老去，其他員愿意配合公爹也就罷了，偏偏那些人都想跟公爹對著干，想盡辦法要公爹放棄，公爹雖然得到了父皇的支持，在新法推行初期，依然要面對層出不窮的麻煩與阻礙。

上輩子公爹本就有疾，忙碌國事期間還失去了一個兒子，如果不是因為太累太疼，公爹也不至于才五十多歲就去了。

與華復雜的緒比，這個新年，陳廷鑒很高興。

他并不在乎那些員們如何彈劾、反抗他，只要皇上、太子站在他這邊，只要他是閣首輔，底下的員們就得聽他的，不甘心也要按照新法做事。

新法能夠實行，百姓能夠安樂，國庫能夠充盈，朝廷亦有銀餉養兵，其他的便都不值一提。

宴席散后，華與陳敬宗先往四宜堂走去。

這條街上住的全是達貴人，有的府里在放煙花，有的府里請了戲班子，陳家這個除夕過得反而最為冷清。

風穿過走廊，吹得人不想說話，進了屋坐到次間的暖榻上，手腳都暖和過來了，華才與陳敬宗閑聊起來：“你發現沒，父親比咱們剛回京的時候老了很多。”

陳敬宗意味深長地看一眼。

華：“扯那些有的沒的，就算你天天待在衛所，朝堂里的形勢你也該知曉一二。”

陳敬宗當然知道，老頭子還專門把他們三兄弟去囑咐過，要他們安分守己，莫要授人把柄。

“他自己選的路，你心疼也沒有用。”陳敬宗喝口熱茶，對著琉璃窗道。

窗外一片黑暗，此時的琉璃窗更像一面鏡子，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臉。

陳敬宗在那張臉上看到了老頭子的影子。

他嗤了一聲，看向華。

華沉默。

心疼公爹嗎？

肯定是有的，欽佩、愧疚、心疼都有，可明知道公爹走上這條路就意味著危險重重，還是沒有想過勸阻。

因為是公主，心更偏向皇家與朝廷，就是要公爹堅持他的新法，要公爹徹頭徹尾地整治場，恢復吏治清明。

換句話說，力保公爹，也只是想利用公爹的才干罷了。

“你呢，這幾個月有沒有人找你的麻煩？”華轉移話題道，上輩子，并不曾與陳敬宗聊過這些。

陳敬宗：“你這是在關心我？”

華：“你是我的駙馬，我關心你不很正常？”

陳敬宗：“是正常，就是親三年，我才等到這一回，有點寵若驚。”

華瞪他。

關心他的時候多了，才不是只這一回。

陳敬宗笑了笑：“我還好，大多時候都待在衛所，大哥三哥他們天天跟員打道，可能會些排。”

華：“再排也就是些口舌之爭，不像你們武，將來是要一起上戰場的，若與其他有資歷的將領打好關系，人家也能提攜提攜你。”

陳敬宗：“是嗎，我對那些將領不，你給我講講，哪些人值得我去結？”

華想了想，道：“遠的不提，只說現在在京城的，靖安侯戰功赫赫，可惜你打了人家兒子，他大概不會給你好臉。三嫂的祖父羅老侯爺也是個人，雖然他傷了一條早不領兵了，但他打了一輩子的仗，你多去拜訪拜訪，總能有所益。年輕一點的，我也只知道……”

還沒說完，陳敬宗突然將拉到懷里，捧著的臉一陣猛親。

華：……

被陳敬宗抱進室的時候，華連窗外此起彼伏的煙花聲都聽不見了，耳邊全是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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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華、陳敬宗早早起來，收拾妥當，并肩前往春和堂給二老拜年。

陳廷鑒先瞧見了兒子上的蜀錦長袍。

知道兒子等會兒還要陪公主進宮，公主一錦緞，兒子只穿綢確實不太配，便沒有說什麼。

年輕的夫妻倆離開后，孫氏笑著道：“要我說啊，老四雖然了些，卻是他們兄弟里長得最好的，跟公主站在一塊兒還般配。”

陳廷鑒一臉復雜：“你就是太偏心他。”

他就覺得老大長得最俊，看起來也最正派穩重。

可就算是老大，在公主面前也只能淪為皓月旁邊的一顆星辰，風采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陳府門外，華與陳敬宗已經上了馬車。

陳敬宗看了看袖子后側，他不習慣穿這麼金貴的料子，總懷疑是不是到哪里拉了。

華：“瞧你那點出息。”

陳敬宗：“要怪就怪老頭子，從小苛待我，不給我好裳穿，再有就是你那邊的，不就破，我能不擔心？”

華：……

看向窗外，再也不跟他說話。

馬車停在皇城宮門外，陳敬宗扶華下車的時候，瞧見后面也來了一輛馬車，公主車駕，應該是南康公主一家。

華沒有要與南康同行的意思，陳敬宗更是一眼都不想往那邊多看。

等南康公主一家站在地上，就只能瞧見華夫妻的背影。

隔了一個多月，南康依然忍不住咬牙切齒。

孟延慶見了，還以為妻子在記恨陳敬宗打他的那一拳，心里頗為。

中秋宮宴他酒后糊涂，害了自己，也連累妻子丟了大臉，妻子竟然還在遷怒陳敬宗。

他抱著襁褓里的兒子走到南康邊，低聲道：“算了，咱們不跟他們計較。”主要是計較不起啊。

南康個子矮，恰好看到了襁褓里的兒子，白白胖胖的。

想到華親這麼久肚子依然不見靜，不是自己有問題，就是陳敬宗中看不中用，南康就舒心起來。

“走吧，父皇可能已經等著抱外孫了。”

南康神清氣爽地道。父皇一共四個孩子，華膝下空著，太子自己還是個孩子，王兄又遠在，只有這邊兒雙全，能讓父皇過過做外祖父的癮。

景順帝、戚皇后、太子都在乾清宮。

南康一家四口跟著華他們到的。

景順帝今年有銀子了，給外孫、外孫準備了兩個大封紅，抱著四個多月大的外孫稀罕時，景順帝忽然想起什麼，晦地瞥了陳敬宗一眼。

陳敬宗：……

孩子們都告退后，景順帝單獨對戚皇后道：“華也出嫁三年了，怎麼還沒好消息，下次駙馬進宮請安，你安排太醫給他瞧瞧？”

戚皇后笑道：“皇上冤枉駙馬了，我早問過華，是還惦記著玩，不著急懷呢。”

景順帝明白了，作為父皇，他很滿意陳敬宗對兒的配合，不像孟延慶，只會惦記通房小妾。

陳敬宗跟著華、太子，來了東宮做客。

剛坐一會兒，景順帝人送了賞賜過來，是一桿鋼混金鑄就的寶槍。

陳敬宗跪謝皇恩，神卻有些古怪。

這皇帝老岳父，莫非在暗示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