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樓出來，方十一也不登車，而是帶著寶信慢悠悠地走進十三行那條街道，這幾年來的十三行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倒是洋人多了許多，十三夷館也更熱鬧了些。

各堂口的夥計吆喝聲此起彼伏，強壯的大漢肩挑手扛往返於江邊的商船與倉庫之間，裝飾氣派的商行，梳著大辮子的老帳房在櫃臺後劈裏啪啦地打著算盤，戴著紅頂帽的行商奔波在夷館和商行裏。

如此悉的場麵，方十一覺自己某種沉寂已久的在複蘇。

經過每一間商行的時候，方十一都覺得自己也了別人的風景，這幾年新冒起的行商不認識他，但那些在十三行的老行商，卻對他印象深刻。

誰也沒有想到方十一會突然就出現在十三行。

“掌櫃的，那人看著怎的那麽眼？”有人低聲地問了起來。

“瞎眼了，十一都不認識。”低的聲音著驚訝。

“十一？”

“以前同和行的那個十一？聽說當年一把火燒了好幾噸的茶葉啊。”

方十一對周圍的議論聲恍若未聞，慢慢穿梭在人群中，來到曾經門庭若市，如今門可羅雀的商行前麵。

同和行三個剛勁有力的大字毫無遮掩地展出經過歲月洗練的斑駁，油漆有些剝落，曾經是十三行最大的商行，如今卻蕭索低沉得猶如遲暮的老人在無力熄著。

“爺……”寶信在他後低聲喚了一句。

方十一輕笑出聲，笑聲森冷，“這就是養父一生心。”

養父當初明知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仍然將同和行給他，他就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和行被方亦承他們毀了。

不是方亦承和方亦潯他們能力不足，而是從小到大，他們所的教育不一樣，作為庶子，他們不像他，能每天跟在養父邊學習如何當一個上位者，他們學的隻是如何聽從他的指令去做事。

有邱氏那樣一個正室夫人，在方家的庶子又怎麽可能出頭。

“回去了。”方十一將視線從匾額收了回來，沉聲對寶信道。

而就在他轉走進人群的時候，同和行的大門卻正好走出一道頎長的影，方亦潯皺眉看著那抹悉的背影，喃喃地自語，“……是十一嗎？難道他也回廣州了？”

想到自己至今仍藏在心裏深的，方亦潯眼底一片茫然迷惘。

方十一回到家裏，正遇上又找上門來的洪管家。

洪管家也是第一次見到方十一這個在十三行頗傳奇的人，心中更是覺得一凜，直覺認為小姐的失蹤與他定是有關聯。

“……我們老爺如今進不得清國的領土，無法前來親求您二位，但我們老爺就這麽一位兒，求你們發發慈悲，救救我們小姐。”洪管家說的淚流滿麵，企圖以此說服微月。

都說子最容易心了。

微月卻隻是淡淡地看著他，又不是聖母，沒那種以德報怨的高尚，洪鬆曾經那樣陷害，如今怎麽可能裝善良去原諒救？

方十一冷聲道，“清國何其大，我們沒那個能耐去找一個逃犯，而且，我們也不想再被莫名拖累進了牢裏，洪管家，請恕我們無能為力了。”

毫不客氣的拒絕，讓洪管家當場愣在原地，“不管什麽代價，我們洪家都願意付出。”

“不管你們洪家給什麽，我們都不想手。”方十一回道。

洪管家直起子，皺眉看向方十一，突然就問，“既然如此，小的也不敢再來叨擾，隻是小的還想問方爺一句，我們小姐今日下場，可是方爺的意思？”

方十一眸熠熠，笑容輕掠上他的角，“送客。”

洪管家全一震，仿佛什麽都明白了。

微月驚訝看向眸如水的方十一，彎翹的眼睫掩去眼底淡淡的笑意。

“……去了一趟粵海關，李武坤說會替我下帖邀約李寺堯見麵。”夫婦倆一直沉默著回到屋裏，方十一歪在臨窗的長榻上，說起今日去粵海關的景。

微月隻是含笑看著他俊朗的臉孔。

他手將拉到邊坐了下來，眸熠熠地著，烏黑深邃的眸瞳如溫的海水包圍著，“在笑什麽？”

“你究竟怎麽報複洪鬆的？”微月挽著他的胳膊，聲問著。

方十一的眼底閃過一冷冽，笑道，“就認為的失蹤和我有關？”

微月笑瞇瞇地道，“我被洪鬆害那樣了，你還能忍得下去，也就不是方十一了。”

方十一低沉的嗓音慵懶地在耳邊響起，“那你還問。”

“果然是你，你到底怎麽辦到的，讓洪家的人找了兩年都沒找到。”微月抬頭著他。

方十一沉默了片刻，他實在不想讓微月知道那些狠厲的手段，但不說……可就要問到底了，“當初派人去伊犁，是想趁機下手，沒想到會逃出來，就將計就計，讓人假裝走商，將帶到漠地，賣給當地人為奴，後來那個地方被沙漠的強盜洗劫一空，那裏的眷都被強盜帶走了。”

微月聽著咋舌，“這都是什麽時候的事？”

“三年前，這三年來我也再派人去查洪鬆的事，不知在何。”反正該替妻子還的已經還了，誰還管那人的死活。

當了奴……又落在強盜手裏，在那個不朝廷管束的荒蕪之地，可想而知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微月還真有點同洪鬆了。

“好了，都已經過去了，別想那麽多，福掌櫃應該就要到了，我還有事兒和他商量，先去書房。”方十一站起來道。

微月笑著點頭，心中有些唏噓，不過也沒想要怎麽去解救洪鬆，這麽些年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還不如別讓洪任輝知道兒落得這樣的下場。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第277章會談

書房裏，風塵仆仆的福掌櫃站在方十一麵前，聽著旁邊一個管事打扮的年輕男子將這幾天同和行的況詳細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福掌櫃馬上就道，“看來是有人故意截了福建那邊的茶商，不將茶葉賣給同和行。”

方十一靠著太師椅，幽黑的眸閃著，“是潘世昌……他這一次是打算將同和行連拔起了。”

“咱們普寧縣那邊還有兩倉庫的上好茶葉，爺是不是打算……”福掌櫃低聲詢問。

“不急。”方十一抬手，“讓他們先急著，不他們到最後一刻，都不要輕易出手。”

“那粵海關那邊的，可要開始打點了？”福掌櫃問。

“安頓下來，粵海關那邊也就隻是一個人的問題。”隻要能和李寺堯講通了，一切就好辦了。

福掌櫃答了一聲是。

第二天，李武坤就使人過來傳話，要方十一明日到他府上赴宴。

看樣子是李寺堯願意見自己了。

方十一立刻就讓福掌櫃去準備明日見李寺堯的一切事宜了，在李武坤派來的小廝剛走出大門的時候，方亦潯的馬車也停在門前。

他自是認得那從大宅門出來的小廝是李武坤府上的人，不知為何，他心中的疑慮和不安更甚了。

方十一在書房見了方亦潯，兩兄弟見麵，已經缺了那種兄弟之，除了客氣寒暄，就是勉強維持笑容。

當初方十一深陷囫圇的時候，他們方家沒有出援手，這個心結就已經種下了。

“……回來了怎麽不使人來說一聲，我們幾兄弟好為你接風洗塵。”方亦潯努力想要找回以前的那種絡。

“怎好麻煩你們，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方十一淡笑道。

“這次回來，是不走了吧。”方亦潯幹笑幾聲。

“畢竟廣州才是之所在。”方十一道。

方亦潯深深看了方十一一眼，幽幽地歎道，“十一，你這次回來，可是有什麽打算？”←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何以這樣問？”方十一淡淡地問。

“方才我進來的時候，見到監督大人家裏的人，看來你回來不到幾天，卻做了許多的事。”這語氣多了幾分的惶恐和試探。

方十一目冷峻地看向方亦潯，看來這個了方家家主的老九也不是沒有改變的，是在怕他對付同和行嗎？

“聽說同和行有些麻煩了？”方十一挑眉看著他，答非所問。

方亦潯出一個晦的笑容，“父親將同和行給你，不是沒有原因的。”

“需要幫忙嗎？”方十一問道。

方亦潯猛地瞠大眼看向方十一，隨即目又黯了下來，四哥斷是不會接十一的幫忙的，不是沒有勸過他不要當同和行的東家，但四哥卻認為就算沒了十一，他同樣能讓同和行發揚大。

事實卻並非如四哥想象的那麽樂觀。

可離開十三行那麽多年的方十一又能幫到同和行什麽？難道還真能替他們找一船上好的茶葉不？

他們都認為離開了方家的方十一不可能有什麽發展，自然也沒想過他會在這幾年期間為茶商，所以方亦潯搖頭道，“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的。”

方十一挑了挑眉，笑著不語。

方亦潯一時之間卻找不到什麽話說，隻好問起了茂幾個孩子的近況。

“爺，老太爺的馬車到了。”寶信敲門走了進來，低聲對方十一道，也終於讓這場尷尬的兄弟相聚結束了。

“我這就出去。”方十一道。

方亦潯卻有些疑，什麽老太爺？好像有聽說過十一認了普寧縣的知縣大人為父母，他隻當是別人胡說八道，該不是真的吧？

“既然你有要事忙，我就不打攪了。”他還是站起來告辭。

方十一和他並肩走出書房，是送他出來，也是想到門外去接方漢玉。

大宅門的臺階上，站著一個形寬厚的男子，穿著樸素的灰長衫，負著手觀著遠的山景。

“父親。”方十一低聲道。

方亦潯愕然看了過去，待那個人慢慢轉過的時候，眼底充滿了驚愕，不也怪了一聲，“父親……”

方漢玉銳利的視線掃向方亦潯，繼而才看向方十一，“趕了一夜，才提前一天到廣州。”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為什麽他看起來和父親那麽相似？”方亦潯臉發白地看著方十一，聲音有些沙啞。

“這是方家的九爺，如今的家主。”方十一隻是淡聲跟方漢玉介紹著方亦潯。

方漢玉冷冷向方亦潯，重重哼了一聲。

“九爺，這是我的親生父親。”方十一又介紹道。

親生……父親？方亦潯咽了一口唾沫，腦海裏似乎有什麽就快想通了，可是心裏卻糟糟的，隻有一陣莫名的恐慌。

“老太爺回來了。”一聲清脆的笑聲從垂花門那邊傳來，微月扶著老夫人的手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

方亦潯回頭又是一怔，看著微月依舊勝似桃花豔的臉龐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