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長柏的回答, 青雁有一瞬間的呆怔。

舊主的兒？灣灣？

——小姐的兒？

青雁的視線下移, 落在小姑娘上。小姑娘一直低著頭，在專心地玩手裡抓著的一個木偶。青雁看不見的臉。

一瞬間的呆怔之後，是呼嘯而來的驚駭。不知道長柏為什麼會千里迢迢從湛沅州來到京都。曾很隨意地猜測長柏興許是因為姑爺死了，所以才離開了湛沅州, 去別的地方謀生。至於為什麼會淨了進宮做太監，的確想不明白。不過也並沒有過分的好奇心。

只是小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在京都？

如果小小姐來了京都, 那小姐呢？是不是也在京都？

在離開羿國的這一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焦急的想要知道小姐如今的下落。

垂在側的手微微握拳, 用中指和無名指略長的指甲死死劃過手心，疼痛讓冷靜下來。

不確定長柏說的是不是真話。

縱使心裡慌得七八糟，仍舊拖著腔調, 帶著幾分指責意味地開口：“舊主的兒？笑話。你從宮裡來，侍奉的舊主是宮裡的主子。難道你要說這個小丫頭是宮裡的公主？”

長柏一直盯著青雁的眼睛，不想錯過臉上的任何一個表。自從第一次見到青雁, 他就捎信讓人將灣灣帶過來。他想知道面前的主人是不是他的青兒，可如果過分遮掩又或者死不承認？他只好用青兒的弱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青兒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的小姐。

他說：“夫人有所不知，長柏並非自進宮。在進宮之前曾在一戶人家做小廝。”

小姑娘的注意力終於從小手裡抓著的木偶移開，看向青雁。歪著小腦瓜，疑地眨眨眼。

青雁看見了小姑娘的臉。

是灣灣嗎？

青雁離開時，小灣灣還不到周歲。小孩子的模樣一天一個樣子, 青雁倒是一時之間不能確定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小小姐。不過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狹長的眼睛上，小姐也有這樣一雙狹長的眼。

長柏的視線跟著青雁一起下移，落在小姑娘上。他彎腰將小姑娘抱起來, 才對青雁繼續說：“長柏也知將舊主的兒帶來府中實在不妥，只是小主子命苦。不得已為之。”

青雁的心裡狠狠地揪了一下。

特別特別想問個清楚，可是理智告訴現在是花朝公主，不能對一個宦奴的事過分上心。知道長柏已經起了疑，不能再出馬腳。

青雁知道若事敗，花朝公主會不會被抓回來未知，可是李將軍帶領的送親隊伍必然全部都要到牽連是一定的。忽然覺得雙肩上沉甸甸的。

輕嗤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嘲諷：“你倒是念舊。既然一直記掛舊主，又何必再來王府做事！”

長柏眸瞬間一黯。他斂了眉目，低聲道：“這孩子沒有父母照顧實在可憐。不過留在府中的確不妥。長柏會早日將送走。”

“呵，你知道就好。”青雁轉就走。

卻在轉的那一剎那，幾乎站不穩。心裡狠狠地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

沒有父母照顧？

這話是什麼意思？

姑爺是被殺了，那小姐呢？小姐最是疼小灣灣，怎麼會不好好照顧兒？更何況老爺是湛沅州刺史，那麼大的兒，家裡奴僕群。小小姐的娘便有三個，更別說丫鬟。小小姐怎麼會淪落到沒人照顧？

青雁不相信。

可是眼前浮現小姑娘歪著頭看的樣子。小姑娘狹長的眼睛總是和小姐溫的眉眼重合。

潛意識裡，似乎已經信了大半。

青雁渾渾噩噩地回到寢屋，喝了一口涼茶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讓穗兒去喊白管家過來。

本來屏退丫鬟，只留聞溪。可是轉念一想，若故意將人支開，反倒讓長柏懷疑，便讓幾個丫鬟繼續留在屋。

白管家很快趕過來。

青雁臉上掛著笑，溫聲細語：“請管家過來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夫人請說！老奴必然知無不言。”

青雁淺淺笑著，語氣尋常：“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就是想多問問殿下的事。比如殿下都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和誰好，又和什麼人有仇。還有還有……啊，就是關於殿下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從陶國來，人生地不，更是一點都不了解殿下。這不是想多了解一些嗎？”

“對了，”青雁又看向屋的侍們，“若你們知道什麼也要告訴我呀。”

惹得幾個小丫鬟掩笑。

穗兒聲音裡帶著笑意誇張地說：“夫人現在滿心都是殿下了呢！”

其他幾個小丫鬟又是一陣笑。

青雁適時作出新娘子的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很多關於段無錯的事。青雁一直面帶微笑，看起來十分隨和，大家說著說著氣氛越來越輕鬆。青雁一點都不急，等大家都說了好些後，再不聲地提到了湛沅州，表達了日後回封地後的擔憂。

幾個侍便不知道湛沅州的事了，可白管家還算了解，絮絮說了些湛沅州的事。

青雁拿著盤子裡的果子來吃，似隨口一問：“湛沅州的刺史和殿下關係怎麼樣？”

白管家說：“殿下封地雖在湛沅州，可這些年加起來留在湛沅州的時間不足半年。想來湛沅州的那些地方和殿下都不太。更何況荀大人上任時殿下已經在永晝寺出家了。”

青雁咬了一口蘋果，“哦”了一聲，隨口說：“原來是剛上任的。”

“是啊。這位荀大人上任不足一年，老奴也不識的。以前的刺史大人倒是識的。”

青雁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葡萄，隨口說：“以前的刺史大人莫不是高升了。”

“不不，聽說是貪污修橋的公款，被押解回京，現在還在獄中呢。”

青雁手裡的葡萄落了地。

青雁眼睫了，若無其事地從丫鬟手裡再拿一粒葡萄放口中。臉上仍然掛著笑，繼續聽白管家說湛沅州的事。越過了又過了兩刻鐘，才推累了，讓人都散了。

屋只剩下與聞溪時，聞溪冷著臉審問：“你在做什麼？他們不清楚，可我清楚你不會那麼關心湛王的事。”

青雁低著頭，看著手裡咬了一口的蘋果。沒有抬頭，聲音淡淡：“聞溪，幫我去查湛沅州上一任刺史易睿德貪污公款的案子。我要知道易家人現在的安危。”

聞溪聲音冷冰冰的：“你以為我有那麼大的本事？”

青雁忽然抬起頭，目灼灼地盯著聞溪的眼睛，說道：“我知道你在暗還有人手。”

四目相對了許久，聞溪先開口：“不能多做無關的事，會讓人起疑。”

“你若不幫我，我自己去查更會讓人懷疑。”青雁堅持。

“你在威脅我？”

“還記得何平嗎？”青雁忽然說。

聞溪愣了一下。那個犯了軍法想要逃走，且逃走前企圖擄走青雁的何平？當初最重要的事就是先護送青雁進京都。為了不讓羿國起疑，李將軍當時暫且放棄搜尋何平，離開時才再次暗中找這個人。至於有沒有找到，聞溪卻是不清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聞溪的聲音一點溫度都沒有。

青雁用力抓著椅子的扶手，說道：“是我故意放走了他，若你現在殺我滅口。他會將公主找我代替的事和盤托出。”

聞溪盯著青雁有些陌生的臉，沉默下來。這個樣子的青雁和印象裡的單純傻姑娘完全不同，幾乎要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氣氛一時僵著。

青雁抓著椅子的手暗暗加了力道。

半晌，聞溪問：“你不止一次提到的小姐對你當真那麼重要？”

“甚於你對花朝公主。”青雁說。

聞溪似乎懂了些。沉著臉說：“好。我會暗中派人幫你查。但是我只答應你盡力而為。所有一切的前提都是不能傷害到花朝公主。”

“好。”青雁答應。

聞溪轉往外走。

屋子里便只剩下青雁一個人了。青雁低下頭，雙手摀住自己的臉，重重嘆了一口氣。那般對聞溪說話、要挾聞溪，讓青雁心裡有了愧疚，讓心里特別不是滋味兒。

撒謊了。

怎麼可能放走何平。都是瞎編的。

可人心都是歪的。花朝公主救過的命，願意用自己的命自己的一切來償還。可是在心裡，小姐卻是重於的命的一切。

不這樣說，聞溪不會幫的。

接下來的幾日，青雁面對聞溪的時候莫名覺得有些尷尬，日常起居讓青兒和穗兒伺候更多些。聞溪對也是，除了每晚讓敷眼，能避開的時候避開。

這幾日段無錯也一直沒有回來。而程霽之死似乎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到了第五日，青雁晚間敷藥時，聞溪告訴查到的結果。一切都如白管家所說，易睿德因為貪污修橋的公款，且數額巨大，被罷抄家鋃鐺獄。不過卻只是他和他的長子被關在牢裡，他的夫人和兒跟在京城後不知所踪。

青雁敷完眼，拿下帕子，眼睛紅通通的。

聞溪掃過的眼睛，板著臉說：“我會讓人給你查易家長的下落。”

聞溪收拾了帕子和水盆，轉往外走。

“聞溪姐姐……”青雁拉住聞溪的袖子，耷拉著角一副可憐的樣子著。

聞溪嘆了口氣，說：“各為其主，各有堅持。誰都沒錯。只是……”

青雁忽然抱住聞溪的腰，將臉埋在的前。聞溪剛要推開，便聽見低低的哭聲。聞溪記起剛認識青雁時，被敲碎了骨，治療時那麼疼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忽然哭了，倒是讓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抬起的手僵了半天才搭在青雁的肩上。的眉頭皺著，輕咳了一聲，說：“我進來前聽前院的人說湛王回來了，正在和白管家說話，一會兒就要過來。所以你……別哭了。”

青雁抬起來臉，揪著眉頭，一臉嫌棄：“他回來幹嘛？”

眼睛紅紅，眼睫上沾了一點潤。

“貧僧自然要時常回家不敢冷落夫人。”

——是段無錯的聲音。

青雁看向立在門口披著紅袈裟的段無錯，在心裡悄悄罵自己：讓你說話不過腦！

聞溪拉開青雁攥在腰間的手，衝段無錯行禮之後，端起水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