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華掩飾地咳嗽兩聲：「下周我請假去滬城,連來帶去,大概要一星期左右,考完試我就回來，你們娘兒倆自己在家好好的。」

為了減不必要的麻煩,他先沒說明，是以事假的理由請假去滬城，參加研究生考試。江滿瞭然點點頭：「知道了，你走你的。」

他一走,江滿帶著暢暢,每天除了弄點吃吃喝喝，便閑得去樓下跟鄰居們聊大天。

晚飯後散步遇上劉副局長的老婆張大姐,關切問了一句：「小江啊，你們家小姚這幾天請假幹嘛去了，沒什麼事兒吧？」

「沒。」江滿說,「去滬城一趟,說是學校有啥事兒。」

張大姐搞婦聯工作的,特別喜歡關心人,繼續問道：「大學都畢業了，回學校還有什麼事兒啊？」

「不太清楚。他們教授打電話去的,不知道什麼事兒。」江滿道，「反正他們教授老想著把他弄回去搞學,說他可以給人民群眾寫出更多更好的文學作品。」

張大姐便接了一句：「對對對,我們家老劉還說呢,小姚是個很有才華的青年作家。」

「姚志華也說呢,說整個局裏，就劉副局長最能理解他了。」江滿笑。

遇上周局長的老婆，姓王，是個老師。江滿領著暢暢散步遇上了，主打個招呼。王老師過來逗逗暢暢，江滿就跟人家聊上了。

「王大姐，你說現在小孩幾歲上學好啊？六歲還是七歲呢，我們家暢暢六月底生的，要是六歲上學是不是有點小了？」

「那是小了，肯定班裏頂小的。」王老師看著暢暢，「你們暢暢這才幾歲呀，兒園都還沒上，小江你真重視教育，這就盤算上小學的事兒了。」

「那是，快四歲了，我盤算給上兒園呢。」這年代兒園也沒有規定年限，反正就是玩，江滿說，上兩年兒園就學小學，怕太小了跟不上。

王老師：「那不一定，年齡小也不一定跟不上，年齡小不是關鍵，小孩聰明好管就行。我以前也教過六歲上學的孩子，人家那小孩聰明，比好多大的都強多了……」

王老師果然對這個話題很有心得，剛吃過晚飯也沒啥事，搖著扇在樓下院子裏乘涼，就旁徵博引，經驗說法，跟江滿聊了半天孩子上學的事兒。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王大姐您果然是搞教育的。」江滿真心恭維道，「看您家裏孩子也爭氣，等趕明兒您有了孫子孫，肯定都能教育得特別好。」

「哪裏哪裏。」王老師笑得開懷。

江滿話題一轉問：「我聽說您兒子找對象了？打算啥時候結婚呢？」

然後兩人就從兒子找對象聊起，聊到兒媳婦，一路聊到結婚新三大件，紉機，收錄機，黑白電視機。

這年代誰家有臺電視機就是土豪了。

「王大姐，您買個黑白電視機也不錢呢，幹嘛不買個彩的，我瞧著，黑白的過幾年怕要落後了。」

「不好買啊，國產的也一千多呢，有票也得等個小半年，進口的就更別說了，還得托關係、有渠道。」王老師道。

東拉西扯聊了半天，臨走時江滿忽然說：「王大姐，其實您真要打算買彩電，我倒是有個路子，進口的，日本索尼，14寸您看行不？我估著也就一千來塊錢。」

王老師睜大眼：「真的假的？進口的不可能這麼便宜。」

江滿笑笑：「王大姐，我拿這事忽悠您幹嘛呀，您不信那就算了。」

王老師一把拉住：「真的假的？哎小江你別忙走，你跟我仔細說說。」

「是這樣的。」江滿說，「我家有個親戚，是在滬城跟日本人做進出口生意的，他能拿到，而且不用等那麼久。他呢倒不是做家電進口的，是做出口的，所以您要是要，就一臺的話不難辦，讓日本客商以自用的名義帶過來，手續就簡便了，很快的，跟日本國一個價。」

「哎呀，小江你還有這樣管用的親戚呀。」王老師頓了頓，「這……能行嗎？那人家真能弄來，一轉手就得賺不錢呢。」

江滿笑道：「瞧您說的，我們家好一親戚，關係很近的，還能加我的錢嗎。」

像姚志華自己說的一樣，他考這個研究生幾乎毫無懸念。

考完試他就回來了，照舊上班。一個月後，第一手拿到分數的老教授等不及他打電話去問，直接給他拍了個電報，趕來吧，你考上了。

「英語57。算你們娘兒倆一功。」姚志華回來跟江滿說。

「這麼？」江滿咋舌，「還沒及格呢，白瞎了我們娘兒倆教你。」

「你知足吧。」姚志華白眼，「我這就是多的了，有個跟我一起考上的，英語考了9分。」

「……」江滿有點無語，「9分也能考上？」

「那沒辦法，專業課考得多。」姚志華得意洋洋，他高考時都不算英語績的。「我是今年報考我們學校研究生的總分第一。」

兩口子也不著急，也不張揚，沒事人似的又上了一個多月的班。

一直等到了七月份，周局長家的進口彩電都到了，江滿沒去，讓王老師自己去取貨。王老師歡歡喜喜跑了一趟滬城拿回來，還專門給暢暢送了一大兜子水果點心來。

當然這事誰也不會聲張。這要聲張出去，江滿也不用干別的了，找托關係買彩電的人能排隊。

七月底，安心領完了七月份的工資，姚志華拿著正式的錄取通知，去找局長簽字。

據說局裏幾個主要領導還開了個小會，討論放不放人。放人吧，其實有點沒面子，咱們一個市人事局，分來個大學生，結果才不到半年人家就不幹了，走人了。

而且在不人眼裏，姚志華這小子簡直是自毀前程。哪裏想不開呀，考個什麼研究生，再耽誤三年，大半是畢業后在哪個高校當個老師之類的，能比在他們局裏有前程？

姚志華去找局長簽字，江滿就在家裏開始收拾行李，打算再一次展示高超的搬家技能。

姚志華回來一進門，就抱著閨舉高高，轉了一圈。

「爸爸，局長簽字了嗎？」

「嘿，小人，你也知道簽字？瞧把你能耐的。」姚志華好笑地可的嘟嘟臉，頭到臥室看看江滿，便笑道：「簽了。」

拿了簽字的手續給看，「江滿同志，厲害啊，局裏幾個領導專門開了個小會，討論決定放人，支持我去繼續學習深造。」

「我看看，我看看。」暢暢踮著腳，著爸爸的胳膊。姚志華於是蹲下來，把文件展開給看。

小姑娘本不認字，偏還認真的，裝模作樣看了一下，看不懂也傻樂呵。

「你們爺兒倆，別傻樂了。」江滿推推姚志華，「趕收拾東西，儘早過去也好早做安排。」指指書房，「你那些書，你負責收拾好。」然後拍拍暢暢的小腦袋，「暢暢，媽媽在客廳放了個大紙箱子，你的玩你自己管，都收進去，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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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年8月初，一家三口又搬了一次家，租了個石庫門房子，在滬城安頓下來。

房子不大，應該是民國時建的「新式石庫門」，讓江滿一眼看上的是它有衛生間，不像老式石庫門，一般都沒有衛生間，還得考慮每天倒馬桶的問題。

然後安排暢暢上兒園的事。

暢暢四歲了，這個年代讀兒園正好。這年代兒園本沒那麼重視，也就沒那麼正規，一般是企業、街道自己辦的，收職工的子。姚志華跑了一趟，教授出面給聯繫了一下，暢暢就順利進了他們大學的附屬兒園。

趁著還沒開學，江滿馬不停蹄開始找店面。把範圍劃定在兒園附近，最好就在兒園對門，結果跑了一趟，有點失。

「我看了一圈，兒園對門沒有空著出租的店面。」一邊洗菜，一邊抱怨道，「往東是哪個單位的圍牆和大門，往西一溜兒店面，開的都是什麼店呀，滷味店，豆腐店，一家書店，兩家小吃店，居然還有理髮鋪，這些人也太不會做生意了，這麼好的地段，不做小孩生意，浪費地方，轉給我多好呀。」

然後說，在兒園那條街拐角，找了個還算合適的招租店面，下午再去看看，合適就租下來了。

「離兒園其實也不遠，出了兒園大門往西走，兩百米的樣子，正好又在花園小學放學的路上了。」

「做小孩生意，賣裝？」姚志華把切好的裝進盤子裏。

「不賣裝。賣裝我原先是就想著掙錢，再說以前暢暢不是還沒上兒園嗎。」江滿關上水龍頭，把洗好的茄子遞給姚志華切，然後頭看看坐在餐桌旁邊吃糖拌西紅柿的閨，「暢暢，別吃太多了，留點肚子吃飯。」

小姑娘先吃被媽媽發現了，也不著急，笑嘻嘻下椅子，聽話地去玩了。

江滿回過頭來，頗為得意地宣佈：「我要開個麵包店。」

姚志華側頭看看：「你會烤麵包？」滿滿的懷疑語氣。

「會一點兒。你看我以前給小孩蒸的生日蛋糕，不是好的？」江滿眼神脧著他，「不會也可以學啊，我以前在麵包店打過工的，多會一點，學起來也快。」

「……」姚志華頓了頓，也不追問，拿了菜刀切茄子，切滾刀塊。

江滿便開始刮土豆皮，打算做個土豆燒茄子，炒個豆角炒，皮湯，三口人兩菜一湯，再給暢暢蒸個蛋羹，足夠了。

「小孩多，賣麵包應該生意不錯。」姚志華問，「怎麼想起來開麵包店了？」

「我在周圍看過了，轉完了前後兩條街都沒看到有麵包店。」江滿看看暢暢，頓了頓，停下手裏的菜刀，「我喜歡烘焙店，一直很想開個麵包店來著。你想想，就在兒園旁邊，等我們暢暢放了學，就可以一路跑回店裏來，看著滿屋子麵包甜點，多幸福啊。」

上一世，沒有父母，從小是個孤兒，在福利院長大。小時候倒不會挨，能吃飽，只是福利院很有零食。

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對面開著兩家烘焙店，其中一家是同學家裏開的，每次放了學，那個同學就小鳥兒一樣跑回麵包店，門外都能聞到烘焙的油香味，那時候特別羨慕。

不孩子，覺得開個麵包店，投資不大，掙錢不，每天泡在烘焙的甜香里，又不會太忙，想想就愜意的。

江滿停了停，把削好皮的土豆沖洗一下，頭沖客廳喊了一聲：「暢暢，想不想上兒園？」

「想啊。」小姑娘慢慢悠悠、甜甜的腔調。

怕小孩園難，江滿每次領著經過兒園門口，就指著跟說，看見沒，兒園多好玩啊，有很多小朋友，還有梯。所以小姑娘一直對上兒園不不怕，還期待的。

「等你上兒園了，媽媽就在兒園門口開個麵包店，每天烤各種好吃的麵包和甜點，你放了學就可以來店裏找媽媽，好不好？」

停了停，小姑娘咕咚咕咚跑進來，黑眼睛亮閃閃的：「媽媽，真的嗎？」

「當然真的。」江滿說，「媽媽從來不騙人。」

小姑娘歡呼雀躍地跳了一圈，個大拇指：「媽媽你太厲害了。」再來一句，「媽媽，我長大了也要烤麵包。」

江滿撲哧一笑，忍不住逗：「你前天在街上玩的時候還說，長大了要賣氣球呢。」

「有嗎？」小姑娘眨眨眼睛，睫撲閃撲閃的，嘻嘻嘻笑得瞇起了眼睛，「我現在又想烤麵包了，長大了跟媽媽烤麵包。」

「不跟爸爸上大學呀？」姚志華覺得應該給小孩一個更高大的目標。

果然，小姑娘為難了一下下：「那我……那我先上大學，上完大學再烤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