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黑漆漆一片，天還沒亮呢,年輕的列車員微笑道：「您回去休息吧,臥鋪的乘客，到站之前我都會去通知醒的。」

幸好先沒醒暢暢。於是江滿微笑致謝,回去掉鞋子和棉襖,斜靠在鋪位上繼續瞇眼睡覺。

沒睡著，車窗外天漸漸天亮了,晨中看見了路旁的農田和樹木，偶爾閃過的村鎮房舍。

江滿看著手錶,六點半了都，列車員一直也沒來，乾脆坐起來，穿好服坐在鋪位上等。

才起來沒幾分鐘,暢暢就有了靜,小胳膊了，小短往旁邊劃拉兩下,沒到媽媽,眼睛眨呀眨呀睜開了,有點懵懂地看看周圍，剛睡醒的小嘟嘟臉,紅撲撲讓人想咬一口。

「乖乖,醒了？」江滿笑著拍拍小姑娘的臉蛋,「醒了就起來吧,醒醒困媽媽給你穿服,我們快要下車了。」

「爸爸。」小姑娘可沒忘了此行的目的。

「對，等會兒下車，爸爸就來接我們了。」江滿說，把棉被給圍好，披上小棉襖，讓小姑娘坐在被窩裏先醒困適應一下。

結果給暢暢穿好服，娘兒倆洗漱完了，又給暢暢沖泡了幾塊鈣餅乾喂完，火車還在哐哧哐哧，哐哧哐哧……

等到火車進站，江滿瞅了一眼手錶，差幾分鐘八點了。

而接站的姚志華，等得脖子都長了，才終於看見娘兒倆從出站口出來。江滿肩上掛著個行李包，手上還拎著一個，另一邊手上抱著暢暢，隨著人流走出出站口。

人多又，不敢把孩子放下來，便顯得有些吃力了。

「媳婦兒，這裏。」姚志華招招手，趕迎著人群往這邊。江滿一眼看見他，便也笑了，放下行李包，指給暢暢看。

「暢暢，小乖乖，又長高了，爸爸來接你嘍。」姚志華跑過來，先跟閨自報家門，手抱過暢暢，連聲慨，「哎呦喂，你們可算是來到了。」

他看著江滿，說真的有點意外。娘兒倆收拾打扮得都十分齊整漂亮，江滿穿了件駝的呢子大，黑，深子，脖子上隨便搭了一條淺灰圍巾。

看起來也都是商場里普通的服，可穿在上這麼一搭配，就是顯得很有氣質。

以前在村裏，都是一副家常的打扮，裳樣式也不會多麼出挑冒尖，隨大溜兒，大約偏僻鄉下的土裁，也做不出什麼出挑的樣式來。

可今天這麼一收拾，即便是在這大滬城的火車站，人群中也並不落伍，反倒是因為材高挑、面容五漂亮，再抱著個白白.的小娃，一眼看上去倒是比許多的城裏人還養眼。

「晚點，晚了兩個多小時。」江滿說。

姚志華想說，我等的哪是這兩個多小時啊，我整整牽腸掛肚煎熬兩三天了。

看著雖然面有倦，卻收拾得清清爽爽，看起來娘兒倆一切都還好，不像是有什麼事的樣子。

姚志華一顆心稍稍放回肚子裏，話到邊卻笑道：「兩個多小時太正常了。我暑假回來，路上說遇到什麼事故，整整在半路停了四五個小時，車裏悶罐子一樣，差點沒讓太把我蒸嘍。」

然後沖後努努：「愣什麼，拿行李。」

江滿抬頭看去，才注意到姚志華後跟過來兩個男青年，一個戴眼鏡一個不戴，不戴眼鏡的那個搶先跑過來，一手一個拎起江滿的行李包，笑道：「嫂子好。」

「你們好。」江滿一邊點頭微笑，一邊心說，這傢伙接站還帶小弟的？

「嫂子，還有沒有託運的行李了？」戴眼鏡的這時也走到跟前。

江滿說沒了，那人就沖著姚志華笑道：「那我幹嗎呀，我幫你抱小寶寶吧？」說著出一手指去握暢暢的小手，裏說著：「你好小暢暢，志華哥，你兒真可。」

「你抱？不要你，認生。」姚志華抱著暢暢得意，閨今天給他面子，都沒認生不要他，到底是大一些了。

「我還尋思，我抱小寶寶，你好跟嫂子親相親相呢。」那青年笑嘻嘻地打趣。

「油舌，別理他。」姚志華一手抱著暢暢，一手很自然地拉著江滿，「這個，王輝。」指指不戴眼鏡拿行李的那個，「錢小張。」

然後沒好氣地說道，「吃了你好幾年的辣豆醬，總算還有點良心，主要跟來幫你出苦力拿行李。」

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的手，拇指在手心裏輕輕撓了撓，.挲著，面上卻一派正經。

這個猥瑣的傢伙。

江滿想想包里那兩罐辣豆醬，心說早知道一路順當，除了下車到出站口這一段需要自己拎，就多帶幾罐了。

「不辣豆醬，嫂子寄來的那個紅薯干也特別好吃，，我們都不太捨得吃，晚上看書了躺在被窩裏吃幾塊，還抗。」錢小張笑著說，「嫂子，你都不知道你在我們宿舍，有多擁護。」

「是嗎。」江滿笑道，「那可抱歉了，紅薯干這次沒帶，下次做了給你們寄過來。」

「有辣豆醬就已經很滿足了。嫂子你可不知道，錢小張聽說你要來，今天早晨就買了饅頭等著呢。」王輝笑道。

食堂菜畢竟要錢，味道也清淡，他們這些外省人一直吃不慣，有時候為了省錢，就吃饅頭夾辣豆醬，尤其像錢小張這樣家境不太好的。

王輝就跑去跟錢小張分了一個行李包，嘻嘻哈哈走在前邊。江滿跟著姚志華，隨著人流出了火車站。

站在站前的臺階上去，很好，下一片灰突突的建築都不高，門前的路上人來人往，臺階下邊還有挑著擔子賣麥芽糖、賣炒花生的小販。

原來八十年代初的滬城火車站是這個樣子。

「走吧。」姚志華一手抱著暢暢，一手拉著江滿，「我們先去找個住，還是先去吃點東西？我尋思你們在車上怕都沒吃好。」

「先去找個住吧。」江滿說，「我們車上吃了東西，還行，不是太。」

於是又坐了好一會兒公共汽車，拿著介紹信，住進學校不遠的一個招待所。

王輝和趙小張把他們送到招待所以後就先回去了，姚志華和江滿把東西放好，洗漱收拾一下，三口人說說笑笑下樓去吃早飯。

姚志華的學校位於老城區，周圍都是居民區，一條條窄窄的小弄堂，民國懷舊的石庫門建築，穿著臃腫的棉睡的買菜婦，襯托在灰調小弄堂的背景下，別有風。

江滿回想起一百年後這裏將發生的巨變，明明悉，卻又陌生，本聯繫不起來，要不是知道自己置何，還真認不住來了。

居然還有路邊攤賣早餐的，半邊鋪面，鋪面外邊放了幾張桌子，已經過了早餐的點兒，沒別的人，服務員姑娘系著花圍笑盈盈過來招待。

「吃什麼？」一家三口挑了張小桌子坐下。

「油豆腐線湯，生煎饅頭，再要一份小餛飩給暢暢吃。」江滿以前對滬城特食喜歡的，想都不用想，隨口點了兩樣，看看姚志華，「你吃什麼？」

「我？」姚志華說，「要論吃，我聽你的。」笑嘻嘻讓服務員也給他來一份油豆腐線湯。

「你不會沒出來吃過吧？」江滿問。

「出來過啊，」姚志華說，「小籠包我吃過了的。以前不是得去國營飯店嗎，還得糧票。也就這年把，這條街新開了這麼多小吃店。」裏說著，又招呼服務員：「再來份小籠包。」

「點生煎了，你吃得完嗎。」

「吃不完兜著。」姚志華笑道，「這個小包子皮薄多，暢暢應該喜歡吃。」

服務員很快送來一籠小籠包，江滿拿了小碟子，夾了一個試試不太燙，就把筷子給暢暢。

小孩坐凳子有點矮了，夠不著，姚志華隨手把暢暢抱起來坐在自己上，看著吃包子。

小姑娘咬了一口，大人樣地點頭評價：「嗯，好吃。」逗得爹媽一起笑了。

「你嘗嘗。」姚志華遞了雙筷子給江滿，江滿接過來卻放在一邊，說也不是太，想等著先喝口熱湯。

線湯和生煎還要稍等，夫妻倆一邊照應孩子吃小籠包，一邊就聊起了行程。

「你們怎麼突然來了，也不提前跟我打聲招呼，弄得我這兩天還一直擔心呢。」姚志華笑問，「想我了？」

「得你。」江滿撇撇，故意笑道，「聽沒聽說過查崗？我尋思偏不先告訴你，搞個突然襲擊，抓抓你那朋友、小老婆之類的。」

「這樣啊。」姚志華嘖了一聲，瞧一眼專心吃包子的閨，便笑道，「那我回去們先藏著，別讓你抓到。」

「們？」江滿失笑，「合著還不止一個啊？」

「那是，一大堆呢。咱老姚是什麼人，有本事，要找都一堆一堆的。」姚志華斜眼瞟，說著還曖昧地眨眨眼。

幾個月不見，這傢伙的臉皮又進了啊。

江滿自覺敵不過，便跟他說起這一趟幹啥來了。

還真不是現起意，本來也是有打算，要帶暢暢來玩，小孩大一點了，姚志華畢業還不定分配在哪兒呢，趁著他還在滬城，帶著孩子來旅個游也好，可並沒有打算這時候來，大冬天，已經臘月初了，臨近年關，天冷，車也。

「我本來還盤算等你寒假開學，跟你一起來玩幾天，小孩也開開眼界，或者乾脆等春暖花開，天氣好了呢。前陣子村裏不是搞幹部冬訓會嗎，我這個不積極的反正也沒事，就抱著暢暢去點個卯，老隊長就說，上邊要富民了，想給村裏找點兒說什麼項目。」

搞什麼項目啊，沒頭蒼蠅似的，貧困閉塞了許多年的小鄉村，兩眼一抹黑。那段時間看見報紙上，滬城這邊15號開始有個為期五天的招商會，也是發了老隊長心思的引頭。

幾個土包子就尋思著，好歹也得知道外頭啥東西好賣吧，一合計，乾脆，派人去看看，其名曰：南巡考察。

「派誰呀，合著就我最合適了，好歹你在這邊，我來了也有地方奔，說我有點文化識幾個字，不至於沒頭闖。」

服務員送上來兩碗油豆腐線湯，江滿便停下來，說了聲謝謝，服務員大約沒想到，趕說不用不用，小跑著又把他們的小餛飩和生煎送來。

兩口子便暫停了話題，姚志華去拿了小碗，把大碗裏的小餛飩舀出來一個，試著不燙了給暢暢吃。

不是自誇，他們家閨吃東西絕對有模有樣，認真極了，白.的小胖手抓著勺子，舀起一個小餛飩，還撅著小先吹了吹，不急不躁地送進裏吃完，再喝口湯。

江滿喝了幾口線湯，一邊夾起一個生煎，一邊跟姚志華繼續聊。

「隊長叔現在名變村長了。」包產到戶，生產大隊的法改了，現在姚家村村委會，大隊長變了村長。不過村裏人這麼多年習慣了，比如江滿，還是隊長叔、隊長叔地喊。

「要不是這陣子腰疼，隊長叔自己還打算來呢，本來還打算帶姚大軍來，他不能來，又不好讓姚大軍一個青年男人跟我一起，就乾脆打發我自己來了。」

「合著你們娘兒倆不是想我了，」姚志華表示失，「公務來的，失敬失敬。」

「那是。」江滿笑不可抑，「隊長叔說了，來迴路費給我報銷，再算我五天的住宿費，別的就得我自理了。我一聽，好事兒啊，趕就答應了。」村幹部，當時也沒有「伙食補」的概念，江滿本來也不計較，也就乾脆沒提。

「隊長叔說，他當了大半輩子隊長，姚家村也窮了大半輩子，就指子孫後代別這麼窮下去了。辦完這件事，我琢磨頂多一兩年，老村長大概就想退了，年紀也大了，也不算多好，老說腰疼。現在都已經開始培養接班人了，姚大軍。」江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