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殿文武百跪迎，山呼萬歲，往日司空見慣的場面，今日卻教昌平帝熱沸騰。

他登上玉階，落座于龍椅之上，視線順勢往下一掠，最后落在一金黃頭戴紫金冠的皇太子上，他眼眸一咪，將一切牢牢掌握的心更加迫切。

待他重掌權柄，必將這個逆子連拔起！

昌平帝想起昨日陳王所言，小不忍則大謀，他勉強收回視線，“眾卿平。”

“謝陛下！”文武百紛紛起立。

要說上面皇帝的視線，高煦覺到了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昌平帝并不是一個擅長掩飾緒的的人，視線有些骨，偏高煦敏銳，那道冰冷的目從何時開始何時移開他一清二楚。

他非常平靜，從自請代天子出征那刻起，他就知道將與龍椅上的父皇勢同水火。

也好，徹底解決，也免了日后煩擾。

昌平帝與陳王飛速換一個眼神，高煦盡收眼底，他不聲，微微挑一笑。

不管這二人有何協議，都晚了。

短短一息間，大殿已暗流洶涌，孫進忠上前一步，尖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他話音一落，陳王立即出列，“啟稟父皇，兒臣有本要奏。”

二人昨天已經商議好了，昌平帝立即詢問：“何事？”

“據兒臣所察，大軍凱旋已有些時日，但不知因何故，大軍回歸各自衛所速度緩慢，導致京郊營地至今仍有大批京外軍滯留，請父皇下旨，讓京外軍速速歸位。”

陳王還是有些眼的，先揪住了關鍵問題。

本來犒賞三軍后，大軍確實應該快速離去，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崗位上的，他們之所以作緩慢，當然是因為高煦的安排。

現在磨磨蹭蹭留著不走的，都是他的絕對親信如霍川等人統領的軍隊，圖謀大位需足夠的兵力作為最后一道防線，反正韃靼已一蹶不振，現在北疆的防守完全沒問題。

進宮求見皇帝前，陳王特地與英國公商議一番，二人見解相同，認為當務之急是趕調離這批大軍。

這事兒昌平帝也是知道的，他深以為然，一等陳王說完，就立即頷首。

“……”陳王所言甚是。

“陛下！”

昌平帝剛張，就被一個人高聲打斷，他定睛一看，話的原來的左都史李伯欽。

皇帝很不悅，若是以往，他必會雷霆大怒，但生平首次逆境，到底讓他學會了稍稍忍耐，只冷著臉，問道：“李卿有本要奏，需暫候一二。”

“非也，請陛下先聽臣一言。”

本朝太祖皇帝為防被人蒙蔽耳目，給了言很大權利，都察院甚至不需要證據，就能直接上本參人。年累月，導致他們比其他員膽子都大。

左都史作為都察院數一數二的人，李伯欽為人耿直脾氣又急，更為其中翹楚，皇帝臉拉下來他不是沒看見，不過他依舊照說不誤。

“微臣以為，陳王所言差矣，大軍按兵部安排歸位即可，當務之急另有其事。”

他一口氣不歇，立即接著說：“因此次燕山大戰，朝廷上下全力配合，微臣亦然，誰料無意間，竟發現了當年松堡之役，似乎有些蹊蹺。”

“微臣一番細查，果然發現端倪！”

李伯欽還有一個份不為人知，他數年以前，就是東宮心腹，這次領了揭通敵一事的重任。

他對皇帝的不悅視若不見，一句話，吸引了大殿所有人的注意力。

王瑞珩大驚失，“李大人，還請速速道來。”

松堡一役，一城軍民死傷殆盡，是所有熱家國者的痛。尤其是王首輔，他常常自責，是不是自己當初有更好的建議，或者糧草等資送得及時些，就能避開慘劇？

畢竟第二批援軍，只晚到了些許時候。

雖然京城決定對戰局影響真不大，但就是差那麼一點點，就鑄巨大的傷痛損失，此事折磨了王瑞珩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告訴他，這慘劇其中有蹊蹺？

遇上這種事，不要說王瑞珩，任何只要心中無鬼的人，都是極為激憤的，大家盯著李伯欽，屏息靜待下文。

大殿落針可聞，氣氛立即繃起來。

陳王瞳仁一，當即往皇太子所在的另一邊首位瞥去。

剛好撞進一雙黝黑的眸子中，高煦面淡淡，未見喜怒，眸幽深似海，冷冷盯了他一眼，不聲移開視線。

陳王腦中警鈴大作。

他立覺不好，心念急轉之下，立即將視線投向玉階之上。

陳王讓皇帝打斷李伯欽，可惜后者并沒有留意他，昌平帝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正濃眉微蹙看著那邊。

他這是心里有點虛。

只因當年北方戰役剛剛打響時，皇帝忌憚北方軍區太過團結，示意穆懷善等心腹伺機分化一下。

作為一個帝皇，他只想適當打一下而已，真沒打算給自己大肆放的。畢竟能征善戰大將折損好些，兵馬也死傷嚴重，傷害的到底統治者的基。

昌平帝不英明，但真沒愚蠢到這個地步。

誰能料想，穆懷善剛好還是皇后的胞弟，趁機策劃出這麼一場大子。

事后，穆懷善說自己只是小小安排一下，誰知韃靼攻勢這麼兇猛，導致后果這麼嚴重。

昌平帝捶足頓，調查一番，認為穆懷善所言屬實，于是只得示意趕掃尾了，以免被人察覺。

幾方人馬一起掃尾，又有皇帝縱容，所以痕跡才能打掃得這般干凈。

現在

，昌平帝還以為自己餡了，正暗忖著若真萬不得已，只好把戰死的穆懷善拉出來背鍋了，反正死無對證。

他哪里有心思看陳王，孫進忠倒是瞟到了，不過他非但沒有提醒皇帝，反而移開目裝作沒看見。

高煦竹在，陳王心焦如焚，然而就在這麼短短的一瞬間，李伯欽已小心翼翼取出兩封信。

他肅容，打開封皮，將信箋取出抖開，豎著舉到前，好讓滿朝文武都看清楚。

“當年有人私通外敵！”

李伯欽猛地轉，眸如利箭一般，狠狠向紀后一黨魁首的陳王及臨江侯，他切齒痛恨。

“通敵者正是坤寧宮紀皇后，還有國舅紀宗文！這二人謀取嫡位，蓄意加害皇太子心腹，大將楚立嵩，以及堅決不愿同流合污的大將紀宗慶。”

“為了削弱東宮勢力，為了一己之私，這二人私通韃靼當年的大王子，如今被擒的韃靼可汗。先猛攻宣府、松堡，再埋伏阻截楚立嵩援軍，一次不，遂掉圍困宣府兵力，將松堡守軍援軍百姓一舉全滅！”

李伯欽雖是太子心腹，但他真是一個忠直的人，他對通敵者恨之骨，恨不能飲其啖其，死死瞪了面大變的陳王紀宗文一眼，他“砰”地一聲，重重跪在大殿上。

“陛下！”

他高高舉著兩紙信箋，泣淚疾呼：“請陛下為松堡戰死軍民作主！請陛下還松堡戰死軍民一個公道！”

微有泛黃的信箋上，分別有皇后臨江侯兄妹的署名，還有各有一個殷紅的落印。

其中一個，是臨江侯印信，而另一個赫然是皇后金寶！

筆跡清晰，落印明白，滿朝嘩然，震驚的朝臣顧不上規矩，紛紛圍攏在李伯欽前，仔細察看信箋。

“是真的！竟是真的！”

縱使大家不知二人筆跡，但皇后金寶假冒不得，最先幾個圍過來的大臣一看清楚，立時驚呼出聲。

李伯欽那兩封信箋沒能舉多久，就被疾奔過來的王瑞珩小心搶過。這位巍巍的老首輔，發出驚人的行力，他力進去，取了信箋定睛一看。

“可憐我大周二十萬余軍民啊！”

王瑞珩痛哭失聲，淚流滿面，老邁的軀篩糠般抖著，高煦見了，不微微蹙眉，“王首輔請保重。”

這位歷經三朝的老臣，他還是很敬重的，可沒打算讓對方驚痛之下折進去。

“太子殿下請放心，老臣無事。”

事實證明，這位歷經數十載風吹雨打的首輔，有著過人的承能力，他即便悲痛萬分，反應也一樣敏捷，話罷已“噗通”一聲，在李伯欽旁邊重重跪下，拱手肅然道：“通敵賣國，其罪當誅！”

“請陛下重重發落，以二十萬軍民在天英靈！”

“噗通”、“噗通”，滿朝文武如下餃子一般，紛紛跪倒在地，悲憤朝玉階之上齊聲吶喊：“請陛下重重發落，以二十萬軍民在天英靈！”

在陳王臨江侯手足冰涼，腦子一片空白這當口，孫進忠已經下了玉階，小心翼翼接過那兩封信箋，急步折返，遞到皇帝手里。

昌平帝定睛一看，一字字一句句，印鑒殷紅清晰，果然不假。

他腦子也是嗡嗡作響，手已不控制地抖了起來，“好一個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好一個國舅臨江侯紀宗文！”

昌平帝在松堡之役有損失嗎？

答案是有的，而且還很重要。

他這人眼神不好，發展出來的心腹大都不怎麼樣，不過人數漸多的況下，總還有一兩個能干且忠君的。

可惜都在松堡之役折損了，也不知穆懷善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這兩個青年將軍在四年前都犧牲了。

當時昌平帝底氣足足的，痛惜一番，事后也就開手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保皇黨自有主張，他陷孤立無援的境地，當年那兩個青年將軍就顯得尤為珍貴。

這二人能耐不比穆懷善小，長起來絕對不容小覷，若還在，昌平帝如今何至于陷這般窘迫的地步。

這一刻，皇帝雙眼瞪大，面漲紅，氣得渾哆嗦，哽了好半響，才厲聲道：“皇后通敵賣國，朕即日黜其后位，打冷宮聽候發落！”

“還有這臨江侯府，即日黜其爵，滅其九族！……”

瘋漲的怒意，讓昌平帝暫時忘卻了昨日的協議，陳王的驚呼提醒他也沒能聽見，因為話說了一半，人竟晃了晃，“咚”一聲從龍椅倒下滾落在地。

“陛下！”

“陛下！”

……

大殿立即慌一片，在群臣驚呼聲中，霍川氣沉丹田，大吼道：“陛下！即便罪人當千刀萬剮！您也不能氣傷了龍！”

“對！”“對對！”

文武朝臣齊齊往玉階那邊趕，階上階下兵荒馬，高煦提氣沉聲道：“孫進忠！趕將陛下抬回去！”

“來人！立即去請醫！”

接兩聲大喝，讓慌的人群立即找到了主心骨，孫敬忠招呼兩個前太監，跟他一起把皇帝攙扶上，急急離去。

另有數個前太監已如離弦的箭一般，瞬間奔出大殿，以最快速度往太醫署沖去。

上至皇太子，下至文武百，立即跟皇帝往乾清宮轉移。

高煦神焦急，上了廊道后，卻不聲往混在隨侍太監中的林使了個眼。

這意思是盯著陳王及英國公。

高煦昨夜已吩咐過，皇帝怒意當頭，很可能置了皇后臨江侯就發藥效了，必須盯住暫時被忽略的陳王英國公。

前者是皇子好歹有號召力，后者手里還掌著近十萬京營兵馬。

不能讓這二人趁混出京，橫生枝節，引起不必要的損失。

林心領神會，立即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