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何嬤嬤是太子妃的母，即便是高煦本人，也因屋及烏之故，給予數分尊重。

在清寧宮，是相當有面的，如今被魏王妃邊嬤嬤喝罵“賤婢”，邊跟著的太監宮人當即怒目而視。

何嬤嬤客套的笑意一斂，冷冷掃了對方一眼，淡淡道：“這位嬤嬤此言差矣。”

對方言語過分，但兩人都是下仆份，很難掰扯清楚，自己沒有主子在場撐腰，要當著魏王妃跟前發作，便是理虧。

何嬤嬤不會給主子添麻煩，只不冷不熱拋下一句，“要知道，老奴從未非要王妃娘娘更不可。”

不換就不換，打道回府就好，若不是你家主子死皮賴臉求見，們還懶得搭理。

皇宮中人一般說半句留半句，對方言下諷刺不難懂，張嬤嬤一張臉立即憋得通紅。

氣氛陡然繃，雙方無形中已呈對峙之勢。

“嬤嬤，莫要多言。”

這當口，秦采藍開口了，聲音溫和不疾不徐，目自那個大紅蝶紋香囊上一掃而過，心中倒一松。

抬起眼瞼，頷首道：“這位嬤嬤所慮甚是，既然如此，我等換了衫便是。”

張嬤嬤詫異，心念一轉，倒明白了過來，忍了忍氣不再吱聲，只攙扶起主子，往屋行去。

清寧宮這邊準備得很充裕，首飾外裳，甚是連鞋都有。

幾個低眉垂目的嬤嬤捧著填漆托盤，將送屋。與魏王妃幾人肩而過時，們已細細嗅過對方發鬢，確認并未異味。

這幾個都是紀婉青陪嫁，通藥理，如今不過客串一把使嬤嬤。

秦采藍主仆更換了，跟著何嬤嬤往后殿行去，紀婉青在一花廳見的們。

花廳臨近小花園，是一貫賞景用的。它有一個特點，就是主座與客座距離很遠，足有一丈多遠的距離。

相隔四五米遠，今天天清氣朗，十二扇巨大的隔扇窗盡數打開，對流極佳，秋風徐徐吹拂，什麼味道也不可能留下。

紀婉青邊站著十來個丫鬟嬤嬤太監，太監都是高煦遣過來的，手不俗，能應對有可能的突發狀況。

秦采藍進了花廳，后面的幾個仆便被攔下，回頭安幾句，見了禮，便選個最遠的客座坐下。

紀婉青挑了挑秀眉，直接了當問：“不知魏王妃前來，究竟有何要事？”

秦采藍抬眸，眼前年輕的青婦舉止雍容，雖懷六甲，但不過稍稍，也不見臃腫之態。對方面紅潤，顧盼神飛，顯然養得極好，與外面傳言毫不符。

恍然，想起婆母某些小心思，不苦笑。

不過這些想法轉瞬即逝，眼前飛揚的秀眉，熠熠生輝的明眸，與記憶中的一張臉有數分相似。這一瞬間，有些恍惚。

那年濃眉大眼，如出一轍般神采奕奕。

秦采藍思緒翻滾，以為自己淡忘了那張臉，卻原來并沒有。

曾經，年黑眸專注凝視，十分認真地許下婚后獨寵一人的承諾，燙得心尖發痛。

秦采藍眼眶有些熱意，好在頃刻掩下，起再福了一禮，“青兒妹妹，昔日行宮大宴之時，我不明所以，竟阻攔了你。”

“事后，我無意間得悉了不妥，心中愧疚，不向你致歉，我心里難安。”

“是這樣嗎？”

紀婉青笑了笑，不信當時對方沒有猜測，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思了，“王妃的歉意我收下，你安心即可。”

既然道歉功，下次就沒借口往清寧宮鉆了。

紀婉青很干脆利落，話罷半響，卻沒聽見秦采藍回應，秀眉微蹙，抬眸看去。

目是對方神思不屬的一張臉，眼眸直直盯著，焦點卻不在，似乎過的臉在看另一個人。

這一刻，紀婉青的心恍似被蜂狠狠蟄了一記，刺痛中帶著酸，熱意上涌，侵染了的眼圈。

目陡然銳利，腰背倏地直，聲音不再是客套的溫和，變得冷淡，“本宮乏了，若王妃無它事，便請回罷。”

紀婉青深惡痛絕，哥哥是頂天立地的真男兒，即便為國捐軀，亦不需要這種拖泥帶水的留懷念。

這時候，何嬤嬤捧著個填漆小托盤上前，上前附耳道：“娘娘，方才福嬤嬤來稟，說魏王妃的中有個香囊，若是孕婦嗅了會有妨礙。”

紀婉青垂目看了眼，大紅的香囊有小半個掌大，上面繡著蝴蝶雙飛紋樣，癟癟的，顯然里面的有害香料早已取出，皮子才被呈上。

冷笑一聲，隔著帕子捻起那個香囊皮子，一揚手擲了過去，“把你那香囊一并帶走，日后也不必再來。”

所謂懷念眷，搭配上這麼一個香囊，真是可笑至極。

紀婉青眸中含無盡譏誚，秦采藍下意識接過那個香囊皮子攢住，一時狼狽萬分。仿似鮮亮麗的外皮被人下，一切不堪暴在下，赤的，無遮無擋。

想分辨，但又啞口無言，手足無措之下，被兩個灰太監上前“請”了出去。

秦采藍臨出清寧宮時，何嬤嬤接過那幾小塊香料，塞進手里，“王妃娘娘的東西，莫要忘了拿回去。”

憤憤不平，家主子在外人眼中，是好不容易才保住胎的。若真如此，那等妨礙之多嗅嗅，豈不是雪山加霜？

“魏王妃好歹毒的心，果然是變了。”

“人肯定會變的。”世上誰人能不變？端看往哪個方向發展罷了。

紀婉青慢悠悠踱步回正房，聽母折返后這般說，只淡淡道：“這香囊未必是的，不過應該猜測得到。”

秦采藍不愿主做壞事，但若是拒絕就會影響到，掙扎一番也就順水推舟了。

昔日誼，善惡之分，在很多人心里，都是比不上自重要。

紀婉青目平靜無波，這不是常事嗎？

再說秦采藍主仆幾個，出了清寧宮后，們直接離開皇宮。

一登上車駕，秦采藍倚在引枕上垂淚了半響，最終還是被勸回來了，母說得不假，日子還是要過的。

回神后，那個香囊以及幾小塊香料攢在掌心，只覺十分燙手，扔給丫鬟，“秋雨，把這事收起來，等下次進宮請安再取出來。”

“娘娘，那幾個方子，老奴回去讓人看過，若是好的，我們就用上。”張嬤嬤見主子恢復正常，松了口氣，忙說起另一事分散注意力。

皇后抱孫心切，方子必然沒問題，不過還是看看為好，子嗣歷來是子立本。

萬分難堪過后，秦采藍已決意拋開前事，定了定神，重重點了點頭，“嬤嬤說的是。”

魏王妃的諸般破事，紀婉青并沒空搭理，對方此后不再來煩攪就好。

和諧的日子又過了一段，轉眼已到九月末，在懷孕快要八個月的時候，初雪終于下來了。

而遠赴韃靼的徐馳一干人，也有了最新消息。

紀婉青接過夫君遞過來的信，凝眉細看，“當年與皇后臨江侯達協議的，是大王子，現任的韃靼可汗？”

高煦頷首，“沒錯，許馳等人已確定，并開始探一探韃靼王宮。”

再說許馳這邊，三月前便領著麾下一干好手，喬裝打扮草原漢子模樣，潛韃靼，調查紀皇后一黨暗通敵軍之事

。

這事兒其實比在大周朝容易多了，因為在韃靼，這不但不是一個罪名，它反倒是一項戰績，一項榮耀。

雖然沒有廣而告之，但中高級員都知道，上任老可汗病重之時，對繼承人很難抉擇。

畢竟，他幾個兒子都很優秀。

因為當時南征大周的戰前準備已妥當，于是，老可汗決定，立即發南侵，四名王子各自領兵，誰戰功最大，汗位就是誰的。

結果出來了，大王子戰功彪炳，掠奪金銀奴隸人無數，順利坐上了新可汗的位置。

許馳等人費了些功夫，便從幾個醉酒中級武里得到消息。當年大王子最大的戰績，就是功殲滅松堡宣府戰線的十數萬敵方軍民了。

從前的大王子，現任的韃靼可汗，就是松堡之役的最大得利者之一。

顯而易見，與皇后臨江侯暗通的，就是如今的韃靼可汗。

如無意外，這個通敵信箋就在對方的手里。

若是魏王順利登基，這就是一個索要割地賠款的利，這麼要的東西，可汗想必會放在邊的。

許馳等人做出如此判斷以后，立即決定先探一探韃靼王宮。

如果能一次得手更好，倘若不然，也得大致查探一番。畢竟這事兒難，但一直不手也不是辦法。

韃靼是游牧民族，一般逐草而居，隨季節變化而遷徙，生存條件比大周難多了。所以他們民風更彪悍，也更覬覦大周朝繁華之地。

他們城池相對，不過也是有的，在各個要塞以及人煙稠的地方。

其中最繁華一個，就是韃靼王都。

這地兒，正是許馳等人的目的地。

事前，他們觀察打探了許久，做出了周的安排。誰負責放風，誰負責掩護，誰負責深刺探，都一一指派到位。

畢竟，韃靼王宮規模防守雖遠不如大周，但也不是能輕易來去了，一個不小心，折在里面也不是玩笑話。

觀察了一個月時間，等來一個月黑星稀之夜，許馳終于下令，今晚就進行初次試探。

第一次試探很功，許馳到了可汗外書房的位置，下一次，就希能再深探一探。

第二次的任務難度大很多，也是他們時運不濟，許馳正要設法突破重重守衛時，韃靼方突發了急軍務。

侍衛統領匆匆穿過王宮，請侍通傳于韃靼可汗。

這位統領功夫很高，比守衛外書房諸人高多了，無意間一側頭，他敏銳地發現了端倪。

“何人在此？”

那統領材魁梧，聲若洪鐘，提氣暴喝一聲，房檐上灰塵撲簌簌地掉下，“大膽宵小，竟敢擅闖我韃靼王宮！”

許馳暗呼糟糕，對方突然出現，他位置卻不能很好收斂行藏，被發現了。

此地已不可久留，必須立即離開為上。

既然已了痕跡，就不必再掩藏。許馳當機立斷，不等對方把第一句話說完，就已足尖一點，形接著夜掩蓋，飛掠出去。

那統領哪里肯罷休，立即領人追上來，這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韃靼王宮都了起來，蜂擁而至圍捕刺客。

韃靼人戰場上驍勇善戰，馬背上功夫一等一，但這都屬于外家功夫。要說到家功夫，他們遠不及許馳等大周暗探們。

許馳等人是頂級暗探，輕功夫當世一流，又占了先機，形猶如急電，在夜的遮掩下已經掠出皇宮。

那麼，韃靼方面就沒有辦法嗎？

當然不是，一國王宮，哪里是那麼好來去自如的。

刺客功夫了得，韃靼可汗很警惕，他必須將這些人盡數拿下。

于是，連續三道響箭放出，王宮的命令迅速傳了出去。城門立即關閉，王都所有軍隊起來，在把刺客抓到之前，保持戒嚴狀態。

許馳沒想到自己待遇居然這麼好，讓王都啟最高級別的防狀態。等奔到城墻腳跟下的時候，他發現原來看好的死角位置，已多出許多兵士，再想從這地兒離開，怕是不行了。

后面追兵越來越近，韃靼輕功高手，但不是沒有，雖速度及不上，但繼續耽擱下去，對方還是會趕上來的。

許馳當然不會讓己方優勢消失，當下腳步不停，立即換了個方向離去。

一行人沿著城墻跟下飛速移，切關注城墻上下靜，眼見兵士越來越多，一隊隊巡邏不見無死角，有屬下問：“統領，這城大約是出不去了，不若我們用第二套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