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封后之初，老侯爺是贊同奪嫡的。

畢竟兒都當皇后了，膝下也有嫡出皇子，距離那個位置僅一步之遙。

若是出了一個皇帝外孫，紀氏一族將搖一變，為京城最頂級的世家。往下幾代，繁榮興盛沒有問題。

然而，他卻不同意謀算靖北侯府。

臨江侯府與靖北侯府同出一脈，緣關系十分親近。紀宗慶剛正不阿，不愿意結黨營私，要堅定不移當中立保皇黨。

兩家政見不同，老侯爺惋惜，不過也僅此而已，他從未生出其他念頭。

因此紀宗文提出這個想法時，他驚詫萬分，怒意盈，狠狠怒斥了一番。直到兒子唯唯諾諾，打消念頭，這才算罷。

然而，事真那麼簡單嗎？

當然不是。

老侯爺年紀大了，早在七八年前，就卸下了擔子，將爵位傳了個世子。彼時的臨江侯，已是紀宗文。

既然退居了二線，自然就不及以往耳聰目明。畢竟，臨江侯府的絕大部分權柄，他也一并到兒子手上了，自己頤養天年。

紀宗文表面妥協，實際上卻奉違，既然父親不同意，他們手足幾個就自己干吧。事后父親再氣憤，還能告發自家不？

于是，他立即聯系了改名換姓的胞弟，大同指揮同知穆懷善。

嗯，當時的參與者，還是一個非常關鍵的人，那就是穆懷善。甚至，因親臨戰場，他還親自設計了整個計謀。

“你是說，松堡之役乃穆懷善為主謀策劃？”

突然，刑審室出現一道男聲，不疾不徐，沉穩而淡然。他聲音不高，穿力卻十足，教人不容忽視。

紀祥聞聲去，卻見刑審室門前，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穿藍云紋錦袍的年輕男子。他白玉冠束發，長相清雋，濃黑劍眉下，一雙黑眸尤為銳利，淡淡地掃了石室一眼。

這就是皇太子殿下。

他曾遠遠見過皇太子幾次，對方一溫潤氣息，讓人印象尤為深刻，與此時迥異。

這大約才是這位天潢貴胄的真面目吧。

紀祥心下一凜，忙垂眸不敢再看。只不過，他的余卻不可避免掠過整個刑審室。

一屋子黑暗衛早已俯見禮，包括許馳，而石室中的紀家人，不知何時已經被帶離。

這里面，僅剩下他一個外人。

見了皇太子的面，顯然他是絕不可能活著出去了，紀祥本心中還有一僥幸，此刻也全消失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如此，為家人掙條活路也是好的。

“沒錯。”

紀祥也不遲疑，立即便答話，“皇后謀算前靖北侯已久，可惜一直未有機會，直到四年前韃靼大軍境。”

皇后有心思，紀宗文亦然，可惜他們距離太遠，戰場瞬息萬變，二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他們還有個胞弟。

穆懷善極有能耐，但不可否認的是，有了臨江侯府的勢力協助，他多年來走了不彎路。因此，跟兄姐聯系還算。

他雖古怪，但對此事極興趣，一接到京城報后，便立即謀算起來。

當時大戰已經打響，松堡、宣府兩城互為犄角之勢。若松堡破，宣府力劇增；若宣府也告破，京城危矣。

作為大周朝北邊最重要的一個防守據點，這兩地兒遭遇韃靼最猛烈的進攻。其中因為城池更小，守城將士也更，松堡力遠勝于宣府。

紀宗慶作為松堡統帥，被圍城許久，在萬分危急之時，終于順利送出了求援信報。分別往比鄰的宣府，以及距離不算太遠的大同去了。

其實那個時候，大家都很艱難，也知道松堡肯定更加困難。然而既松堡求援，那況肯定是危急得不能再危急了。

宣府那邊一咬牙，生生分出幾萬兵馬，由大將楚立嵩，立即馳援松堡。

至于大同這邊，原都指揮使已戰死，指揮同知穆懷善臨危命，掌控了大局兼兵權。

想當然，這邊是分不出兵來的。

非但如此，穆懷善還早已暗通了宣府部，并提前做下了種種安排。等楚立崇領軍出了宣府不久，便遇上了攔截，他與眾將士力突圍，激戰了一天多，才終于功。

只可惜，馬不停蹄奔到松堡之時，已經晚了。

“負責攔截楚立崇援軍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暗衛搬來案椅，高煦袍落座，他本一直安靜聽著，到了此時，突然發問。

一語正中最關鍵之，他抬眸，盯著紀祥，薄輕啟吐出兩個字。

“韃靼？”

這個猜想一直都有。畢竟那個時候，大周這邊兵力吃，就算穆懷善想從大同派軍阻攔，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且還有很重要一點，就算真能派出去了。自

己人打自己人，還是在全軍一心抗外敵的背景下，普通將士不可能一放上去就悶頭打的。

大伙兒難免詫異，難免遲疑，有了隙，本不可能困住幾萬援軍一天多。

楚立嵩之能，高煦再清楚不過。

這幾年里，他反復推敲過，援軍被阻止拖延，只能是韃靼下的手。

大周這邊，有人為了一己之私，私通外敵。韃靼替這人清楚異己，這人替韃靼通風報信，并戰前提供便利，戰后掃除痕跡。

這雙方倒是皆大歡喜了，只悲劇了松堡一城軍民及幾萬援軍。

高煦放在案上的大手收，眸冷冷，盯著紀祥。

紀祥心中一，垂首不敢對視，只點了點頭，低聲答話，“是。”

當時的穆懷善，雖是指揮同知，年輕有為，但頭頂上還一個都指揮使。上峰坐鎮大同已久，深固，他即便想作，也極難。

況且做這等事，大量使用己方軍隊終究是不好的，人多口雜，他總不能將所有人滅口。

于是，穆懷善將目投向韃靼。

皇后與臨江侯接信后，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鏟除異己的心思占據上風，同意了。

得了準信的穆懷善，立即設法與韃靼方接上頭。

當時韃靼久攻不下，損兵折將，正騎虎難下，雙方一番討價還價，最終達了協議。

紀祥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經手過這些信箋。

韃靼既然是與紀后一黨有易，協議當然得由兩方領頭人通信并簽署，當時的穆懷善在韃靼人眼中，還不夠格。

信箋是臨江侯府大管事親自接的，等主子看罷同意，簽署加了印鑒后，用火漆封好，他再負責傳回去。

“我只知道大況，至于協議容，僅有侯爺一人過目，我并不知。”

紀祥說的是實話，畢竟辛這玩意，主子沒讓知道，卻湊上去打聽，這是不想活命了。

高煦點了點頭，“繼續說。”

即便紀祥不知，他也能猜出一部分來。

加強對松堡、宣府的攻勢，等松堡求援，宣府咬牙決定分兵后，王澤德之流，早已將消息傳了出去。

韃靼已經做好準備，穆懷善命王澤德等放開哨馬，讓他們潛伏過來，順利阻截楚立嵩援軍。

昔日種種蛛馬跡，猶如散一地的珠子，如今被撿了起來，一一穿好，事已經理清楚來龍去脈。

“韃靼方面，與皇后臨江侯協議的是何人，你可知悉？”

當時的韃靼，老可汗病重，幾個兒子都優秀，他在繼承人上猶豫不決。

有人提議，我方對大周垂涎已久，布置得也差不多了，不若就試上一試，看哪位王子最能干？

老可汗同意了。

參與那次大戰的，有老可汗的四位王子，大家都各自有擁護者。那麼，與皇后一黨暗通的究竟是何人？

高煦認為，應該就是最后的勝利者，當時的大王子，現在的新可汗。

“我并不知。”

紀祥誠實地搖了搖頭，這等通敵絕，除了臨江侯本人，再無人知悉容。

他負責傳信必不可，能了解個七八分，還有幾個心腹當時不知，但據后事能察覺到一些。僅此而已，偌大的臨江侯府，就這零星幾個人收到些風聲。

他們閉口不言，彼此談也從來不提此事，只當沒發生過。

這點正在高煦意料之中，他沒在多問，食指輕敲了敲桌案，話鋒一轉，“宣府中與穆懷善有糾葛的，除了王澤德，還有誰？”

“王澤德？”

紀祥愣了片刻，方反應過來是東川侯，搖了搖頭，他說：“戰場瞬息萬變，怎來得及傳信回京城請示？”

“大方向談妥后，便由二爺實施。二爺事，一貫也不征詢旁人想法，只在事布置妥當后，修書一封，將詳告知皇后娘娘，及我家侯爺。”

這一封書信，紀宗文看罷后立即焚毀，紀祥沒看到，更不想看。

換而言之，穆懷善不但是主謀之一，他更是實施者。

審問到此，其實紀祥能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高煦沉思半響，吩咐許馳等人繼續詢問詳細況，他則站起，往外外行去。

扳開機括，出了底下暗道，已是霞漫天。橘黃的天灑滿整個庭院，高煦劍眉卻微微蹙起。

登上轎子，返回行宮。

真相很殘酷，憶起懷六甲，正翹首盼他回屋的妻子，高煦了眉心。

不過，不管他如何憂，還是很快回到了行宮。

進了清和居，正在遛彎的紀婉青見了他，迎上前來，“殿下。”

“青兒。”

高煦揚了揚，握住的小手，攙扶著往回走，“我們回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