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穆懷善京郊莊子被滅，稍一思忖，便明白肯定是王澤德那邊出了岔子。

不論是呵責，還是提醒對方需警惕，他都必須再聯系對方一次。

然而，他心下清楚，東川侯府必然在東宮的嚴監視當中，這傳信一旦不妥，將會徹底暴自己。

穆懷善沒打算由暗轉明，傳信用了一個出乎預料的法子。

這日東川侯王澤德赴友人宴席，散宴后，友人住他，遞過來一封信，說是方才有個孩送到門房的，署名卻是給他。

王澤德詫異，接過一看，普普通通的封皮，右邊寫著“東川侯王澤德親啟”，左下方卻是一方殷紅小印，“瑯嬛主人”。

他心中一震，瞥一眼火漆未，便笑笑收起，告辭急急折返家中。

打開信箋，果然是二爺所傳。

穆懷善晦將暴一事說了，讓他徹查邊，尤其王忠之流，必要時斬草除。除了警告他以外，末了，還囑咐他絕不許再聯系。

王忠？

王忠確實是唯一負責聯系二爺的知人，只是，他不是肺癆死了嗎？

王澤德立即召來當初送王忠離京的護衛首領，仔細詢問。護衛見主子神凝重，雖不明所以，但也知事要，忙將當時形仔細說了一遍。

王忠是肺癆，非常強的傳染，大家選擇稍離一段團團圍守，也有可原。這事兒乍一聽，毫無破綻。

難道王忠生病之前，曾無意中泄了？

王澤德想起二爺所說的斬草除，踱步思忖片刻，下了一個命令。

魏王這個夏天很倒霉。

喝個鹿，本來打算狠狠算計東宮一把，不想卻不蝕把米，當天便被押回去，閉門思過。

這還未算罷。

紀婉青了胎氣，高煦暗怒，推波助瀾，讓紀后一黨焦頭爛額。

這不，魏王又被皇帝想起來了。昌平帝本非溫和之人，怒氣未消，隨即一道口諭，將魏王遣返京城王府，繼續閉門思過。

魏王臉面全無，不過亦只得灰溜溜被“送”了回去。

“我們出去走一走。”

負責護送魏王的衛軍也不輕松，這位天潢貴胄暫時挫，格外郁，看什麼都不大順眼。隨行衛軍大小頭目首當其沖，偏魏王前景還是明的，有釋放低氣的底氣，大伙兒只能干著。

一換了崗回到暫居營房，校尉李平便解了腰封，扔在方桌上，對走在前頭的上峰提議道：“王大人，我們打馬出去走一圈。”

他的上峰正是東川侯世子王劼，了臉，“好，走吧。”

兩人都憋屈得慌，立即換了輕便裳，馬出了營房，疾奔良久，一口氣才順了。

“這差事忒難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李平為人豪，拼殺流不皺眉，如今反倒渾不舒坦。

“很快了，承德距京城不遠，我們把魏王送回去，差事便了。”王劼出勛貴，更適應這些況，聞言安李平兩句。

牢幾句，差事依舊得繼續，見夜愈深，二人便掉轉馬頭，折回駐扎的驛館。

來時憋悶，一氣兒奔出老遠，返回耗時肯定短不了，好在不趕時間，慢點無妨。

王劼眼尖，跑了一段，忽瞥見遠的樹林后方，似乎有黑煙升起。

今夜月皎潔，距離雖遠，但定睛一看，卻是真的。他一怔，這肯定不是炊煙，偏偏還不小。

難道有農舍遭遇祝融之災？

“走，李平，我們過去看看，”

王劼是個正義之人，李平亦然，二人毫不遲疑，立即打馬繞了過去。

距離拉近，果然見沖天大火燃起，地，還能聽到一兩聲慘呼哀鳴。

呼驚惶，含痛楚，似是被追殺的絕者發出。

兩人大驚失，“刷”一聲出隨腰刀，急急打馬，往那邊沖過去。

他們到地方時，已經晚了，幾農家院落大門開，火勢熊熊，男老已經被殺得差不多，一地的尸首倒在泊中。

殺人者明顯訓練有素，有七八人，一水兒黑袍黑靴，黑巾蒙面，下手干脆利落。王劼看過去時，其中一人閃電一刀，刺中一名老者的膛，再揚手拔出，鮮登時噴濺。

他大怒，“大周太平盛世，竟有人敢肆意行滅門之事？”

王劼也不廢話，直接跳下馬，直取那殺害老者的黑人。

自小從名師習武，從戎數年，王劼功夫相當了得，驟一手，心下卻一沉。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對方武功絕不遜于已。

其余黑人水平也極不錯，敵眾我寡，王劼李平不后悔現救人，卻擔憂徒勞無功，對方多殺兩人后，照樣逃之夭夭。

二人飛快對了一個眼，王劼掩護，李平從腰間取出一直響箭放飛，“咻”地嘹亮一聲，傳得極遠。

此地距離營地頗遠，怕是一時等不到援軍，兩人背靠背嚴陣以待，以爭取更多時間。

誰料敵方行為出人意表，首領瞥一眼王劼，打個響指，三人與他們周旋，余下的卻快速繞到后面，窺機殺了被暫時護住的兩個幸存者。

黑人們立即撤退，一戰之意俱無。

溫熱的鮮濺了王劼一臉，他又氣又怒，當下大喝一聲，當即揚刀，力往那首領挑去。

他這一招輕防守，重進攻，好在首領雖戰斗經驗富，堪堪避過。

只是，他的蒙面黑巾，卻被挑了下來。

四目相對，王劼大驚失。首領立即以袖掩面，乘對方驚愕，率眾閃退后幾步，躍出圍墻，打馬離開。

被燒的草棚轟然倒下，剛好落在王劼面前，錯失良機，已經追不上了，李平卻一轉，急急問道：“大人，你可有傷？”

“無事。”

王劼勉強笑笑，下繁雜思緒，剛才那首領他竟認識，是他父親的護衛首領，鐵桿心腹。

他震驚萬分，瞥見地上尸首，心下一，忙俯扳過臉一看。

老者方臉厚，壑縱橫，王劼心下“咯噔”一聲，這人他曾見過，是東川侯府前任大管事王忠之父。

王忠的家人，早已放出去當良民，返回原籍了。他們的原籍在江南，如今竟在京城以北見到對方。

王劼并不蠢笨，他察覺，自己似乎及了父親的。

“父親，你為何如此？即便是下仆，也不是說殺就殺，更何況良民？”

黑人并沒有留下蛛馬跡，而衛軍也不管這遭，移給當地衙門后，便繼續護送魏王上路。

王劼思緒翻滾，一回到京城，便立即直奔回家，詰問父親王澤德。

他很失，從前父親不是這樣的，為何說變就變？

不，或許這是父親藏的一面。

紀叔父沒去世之前，他不也以為父親重信守諾嗎？結果才發現，紀婉青一了孤，父親就晦表示，不愿意結親了。

想到此，王劼心中一。

自從紀婉青來過信以后，王澤德便開始躁，雖掩飾的很好，但親兒子還是察覺了。

他靈一閃，口而出，“父親，難道是因為太子妃娘娘那封信？”

此言一出，王澤德面大變，當即拍案而起，怒斥道：“逆子，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太子妃娘娘久不聯系，與有何干？”

都說知父莫若子，這話不假，王澤德一瞬間的反應太過激烈，雖馬上回過神來，恢復正常，但也了痕跡。

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僵立當場，忽視父親恢復平緩的語氣，腦子快速轉。

東川侯府與靖北侯府雖多年好，但因紀宗慶一貫不用利益考驗友，所以兩家其實并沒有錢銀產業的糾葛。唯一有涉的，就是兩位家主同為武將，并為袍澤。

嚴格來說，是上下級，紀宗慶是上，王澤德稍下。

這唯一的糾葛，三年前驟變的態度，紀婉青來信后的躁，如今的殺人滅口機為何？

三年前？三年前！

電火石間，三年前紀宗慶戰死的松堡之役劃過腦海。

王劼猛地抬眸，盯住父親，呼吸急促起來，“父親，松堡之役？”

他猜測毫無據，不過是含而不的半試探，不想王澤德聞言，卻發前所未有的怒火，當即指著他怒斥，“你這個逆子！”

“不好好當差，卻整天胡思想些有的沒的，給老子滾出去！”

王澤德怒發沖冠，一個硯臺丟向王劼，沒砸中，墨濺了他一臉。

他一時失語，渾渾噩噩被趕出了外書房，返回自己院子，屏退下仆，關在屋中，掩面痛哭。

他直覺，一切都是真的。王劼不知道父親若有涉及，那究竟涉及進去多。

他是正義之人，說是嫉惡如仇也不為過，偏偏，卻什麼也不能做。

畢竟，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萬一，父親并沒有做過呢？且王澤德是王劼之父，百善孝為先，孝道深植他的骨髓。

東川侯府養育了他，這祖宗傳下的百載基業，也不能毀在他的手里。

王劼無法做出彈劾親父之事。

不過，這東川侯府卻已如坐針氈。他痛苦至極，卻不得宣泄之法，閉門兩日，終究選擇遠離。

他決定調任境，前往北地邊城駐防。

大周與韃靼常有戰，他勇殺敵，即便為國捐軀亦無妨，或能替父親贖去些許罪孽。

臨行前，他寫了一封書信給紀榮。

姓王的對不起紀家，他也對不起，只是事已定局，再知道多些，不過徒增傷悲。

王劼每每想起兩人有緣無分，心如刀割，寫了毀，毀了寫，數日斟酌，才寫了一紙信箋。

這封書信，是先到了高煦手里的，紀榮連同臨江侯府暗探傳出來的消息，一起送到承德。

紀婉青手上的眼線，有不是臨江侯府的積年世仆，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刻意打探之下，當年那位“二爺”離府后的蛛馬跡，就出來了。

還有一份報講的，就是王澤德命人滅口王忠家人，卻世子王劼撞破，兒子詰問老子，父子大吵一場，不歡而散的事。

王劼迅速調任離京了，臨行前給紀婉青寫了一封信。

高煦打開報，垂眸仔細看過，也沒急著理，視線反倒落在那封“紀世妹親啟”，署名“王世兄”的信箋上。

紀世妹？王世兄？

他微微挑眉，表不見變化，只端詳著這封用火漆封住的信箋。

不管高煦心中有何想，私啟妻子信箋這種事，他是干不出來的。

于是，他站起來，往后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