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箏抿,低說“不敢”，陸筠攥了下袖，指節握手掌,正著的眼睛,坦而磊落地道：“本侯有幾句話,想托付明夫人,所以您……”不要拒吧。

他抿著薄,下繃,分明的棱角中既能現出年輕男人的俊逸倜儻,又帶了幾分沉穩的堅毅。

明箏點點頭，率先步出宮門。

夏眩目,好在宮墻高聳,隔墻那些花枝繁茂地延展開來，在甬道上形一片猶如傘蓋般的蔭翳。

明箏手捧經書跟在宮人之后，嘉遠侯陸筠著錦服佩刀，緩步跟隨在后。

沉默了好一會兒，一直耐心等待他開口,數次相見,宮里頭就有好幾回，那日梁芷薇的猜測并非無端無由,嘉遠侯掌管著宮城防衛，他不會不知誰進了宮，誰在慈寧宮見駕。

他甘心愿被太后驅使，一次次與他們肩而過,或偶遇，或簡單的寒暄，他心里在想些什麼,從他那張端嚴周正的臉上瞧不出端倪。

他善于匿心思，人琢磨不。

若沒有十年前那場意外，甚至明箏也猜不……

但不敢深思，甚至只是想到那種蹊蹺的可能，都令膽戰心驚。

陸筠沒注意到的張，他眼前頭那條搖曳的擺下，不斷替邁出的繡鞋。金孔雀銜珠繡樣，明藍錦地，挪騰轉擺，擾著心緒。

前頭傳來擊節聲，宦人舉起避牌，兩人忙轉靠在墻下，同時低頭伏跪下去。

肩輿上的妃嬪認出了陸筠，急切揮了揮手里的團扇，“嘉遠侯，是您啊！”

陸筠垂低頭，抿抿，方道：“微臣見過麗嬪娘娘。”

麗嬪兩手撐在扶欄上，一面道“免禮”一面瞥向明箏，“這是誰？眼生得很，怎麼跟侯爺一塊兒？莫不是虢國公府眷？”

陸筠蹙眉，尚未說話，旁有個年長宮人笑道：“娘娘，這位是承寧伯府的世子夫人，與太后投緣，常常宮伴駕。”大抵，是偶然上了嘉遠侯的吧？

麗嬪的揚眉笑道：“哦，原來是梁夫人，好啦，本宮急著去書房，便不耽擱侯爺跟梁夫人啦。”

宮人“起駕”，明箏陸筠行禮恭送，直到儀仗消失在視線當中。

陸筠轉過臉來，歉疚地說：“過意不去，麗嬪娘娘初宮，對各家形不大了解，您……”

明箏搖頭笑笑，“沒關系，侯爺不必致歉。”

緩緩站起，直起膝蓋時小不由打了個。眼見子輕晃，頭上的步搖跟著搖曳起來，他下意識地想要出手去攙扶，然后……

意識回籠，原來他沒有作。已穩穩被宮人接住。

在旁聽得與宮人赧然地解釋，“這些日子盤膝久坐，引發了舊患，姑姑見笑了……”

他聽在耳中，一個字句一個字句記下來。容易頭疼，要用一種氣味苦冽的香藥，早年也傷過膝骨，卻不知為何……

背墻另一頭花園里，肩輿上頭坐著的麗嬪輕哼，“就是？三萬兩銀子買個投石問路的機會，替他們家姑子在太后跟前點了眼，還被召進宮好幾回？”

宮人低聲道：“正是，梁家這些年式微，在朝堂上日漸說不上話，不過跟各家的關系倒還維持著老樣子，這位夫人可謂功不可沒。當年梁世子婚配，在人選上頭，梁家是花了大力氣的，明家雖份不顯，可明思海在儒林的地位名擺在這兒，往上頭再數一輩，明老太爺稱得上‘帝師’……梁家走了步好棋……”

麗嬪笑了笑，“帝師？那都多年前的老黃歷了，人死如燈滅，活著時再多的恩榮死了也帶不去，留不下來。這明氏不識抬舉，明知我有意那嘉遠侯做我的妹婿，非要橫一腳進來，壞我好事，不給幾分瞧瞧，人人當我梅菀月好欺。”

宮人陪笑道：“梅二小姐年紀輕，又才貌雙全，哪里會被梁家那四姑娘比下去？奴婢瞧太后未必有那個意思，抬舉明氏，大抵是為著顧念老臣……再說，那梁世子犯的事兒……”踮腳湊近，與麗嬪耳語了幾句。

麗嬪眼睛一亮，笑道：“當真？”

“當真，軍營不準攜眷同行，這是當年萬歲爺駕親征時親自定下的規矩，萬歲爺尚修養，一心撲在軍務上，那梁霄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不？萬歲爺沒有立時發作，多半還有旁的考量，您只放心，這樣的人家想結上虢國公府，那必是不可能的事。”

麗嬪揮了揮扇子，不耐煩地道：“去打聽打聽，瞧這位進宮干什麼來的，每回都說了什麼，見了誰？嘉遠侯公事繁忙，本宮接了二妹進宮，多回都偶遇不見，怎麼到了這兒就這麼湊巧了？”

宮人面為難，打聽太后宮里的事哪有那麼容易，可還是不得不應下。

宮墻甬道，陸筠停下了步子。

一路走完這段宮道，已是太奢侈的一線時。

他了懷中久放的一方帕子，抿探手取了出來。

明箏回眸的一瞬，他攤開掌心將東西呈上。

“明夫人，娘娘托付與我，命我將此奉還。”

夕灑滿菱花窗，昏黃的下太后含笑遞上一對通的玉鐲子，“明兒來，你替我還給，上回忘在這兒了，我這兩日上不好，別進來磕頭了，經書送到，你們一塊兒替我供奉到寺里去，心意盡到了，佛祖不會怪我……”

老邁的容，連笑容也存了幾線壑，他著外祖母滿是慈寵溺的眼睛，口中哽咽難言。

他沒有說過自己慕的子是誰。

只說今生無，盼來世結緣。

外祖母是怎麼猜出的呢？

大抵連他每個作表都細微地觀察思索了一遍。大抵也曾派人查探過事關那年夏天……

沒有斥責他，沒有怪他固執己見。

甚至不顧倫常為他創造一切可能接近的機會。

他知道，是如此的盼著他能快樂如愿。

可這終究是錯的。

他自己掩藏十年的，不該用明箏現有的幸福去換取。

他從沒奢過擁有呵，便是不曾奢，才能相安無事地，冷眼旁觀這十年……

這段同行的路上，短短一段路途，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真正放過明箏，放過自己。

攤開的手掌寬大，手帕被風拂開折角，出那對晶瑩圓潤的玉鐲。

“明夫人，這些日子對不住。”

他沒抬眼，目視掌心像在自言自語。

幾番邂逅，聰慧如，總會明白過來……

“娘娘請本侯代為轉此，往后，夫人多加小心，莫再忘卻了。”

上山的路，他不能陪一起走了。

是有婦之夫，他不能為了自己的一廂愿，讓墮泥潭。

注定要讓外祖母失。

失，也好過給個可以幻想的假象，他該醒了，外祖母亦然。

明箏沒料到他煞有介事地相送，只是為了說這個。

如此鄭重其事的叮囑，他的語氣音調，每一個字都發發沉。

愕然向他。

高大的男人背站立在紅墻一側，樹影從頭上覆下，將他左側容匿在明暗之間。

輕輕屈膝，出兩手同時說，“多謝侯爺。”

聲音真好聽。

像夏天湃在琉璃盞里的碎冰，用銀匙攪后，發出的清冷而令人通舒泰的響。

可惜，也許以后再也沒機會去聽。

他抬眼回，四目相對的一瞬，他還是不能自己地悸著。

同時腔里泛起不能忽視的劇痛。

他讓自己看起來盡量正常無礙，微微蹙眉，抿著。

手掌平移停在面前。

接過鐲子，白干凈的指甲輕輕過他寬大的掌心。

陸筠收回手，將猶留有那一瞬的手掌攥住。

他垂頭道：“夫人慢走。”

明箏點點頭，斂再拜過，轉而去的一瞬，墻頭那株明艷的海棠飄落了一片明紅的瓣葉。

陸筠立在原地目視走遠，如目視自己十年酸楚的青春一去不返。

他握著拳走回慈寧宮去。

窗下那段咳嗽聲聽來令人揪心，立在廊下，敬嬤嬤換茶出來，見他，驚訝地揚聲道：“侯爺怎麼回來了？明夫人呢？”

陸筠沒有答話，他垂眸走側間，太后頭上勒著碧璽抹額，察覺到有人靠近，虛弱地張開眼睛。

“娘娘。”他頓了頓，盡量用輕緩的聲音說，“往后，不要召人來了。”

他沒說是誰，但太后顯然聽得懂。

有些焦急地想坐起，陸筠抿單膝跪下去，“娘娘，修竹過得很好，什麼都不缺，也不覺憾。往后修竹多進宮陪您，您不要擔心，好嗎？”

太后霎時淚眼模糊，起揪著他的袖角落淚道：“你這個、你這個呆子！”

陸筠點頭，抿不發一言。

太后道：“若果，若果愿意呢？”

怎可能？

他垂眼不語。

太后又道：“我便霸道一回，為你們賜婚，份名字，換過就是，這世間，只要你想要的，外祖母什麼都能給。”

“你娘沒有過的福，外祖母要你加倍的。你錯過的人，外祖母替你找回來！若連這個你都要拒絕，外祖母……外祖母茍延饞這些時日，又、又為了什麼？”

敬嬤嬤瞧太后太過激，眼看又要咳嗽，忙揮退宮人走進來，一面端著茶盞遞上去，一面勸道：“侯爺，您別再說了，太后唯一這點心愿，您就由著去吧！太后老人家有分寸，不會強來的，您再有什麼不放心，慢慢地說，慢慢地勸啊……”

陸筠被從殿推出來，他立在廊下靜聽屋中的哭聲和咳嗽。

他心很，不但是，還有無力的挫敗，兜頭朝他涌過來。

**

明箏從清元寺山上下來，已是酉時。

回到明家，立時得了兩個消息。

上院里頭，梁老太太跟閔氏及幾個族中的嬸娘來了。

而外院書房，此時正跪著梁霄，座上兩個沉默的影，一個是父親明思海，一個是久不在家的公爹梁若輕。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現在為主考慮，怕自己連累人家。

很快他就會知道主將要和離，他們會沒有任何道德束縛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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