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行過堪堪半日,哈木爾帶著顧儀穿過了低矮的林木間，到了一無際的草原之上,茵茵綠草間稀稀疏疏地灑落人煙和牛馬。

顧儀覺得,就是此時此地此草原了。

天邊已是約可見疏星伴月，夕墜地過后，落霞的橙輝倏爾散盡。

哈木爾生了一個火堆,在烤他方才中的兔子。

油脂香混著香,撲鼻而來。

顧儀咽了一口水，這幾個月來,是吃的餅,加起來差不多都可以環繞河殿一圈了,真的吃吐了。

此刻聞到令人垂涎的香味,的肚子誠實地不爭氣地咕嚕咕嚕了起來。

哈木爾冷漠地了一眼,顧儀角裂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哈木爾轉眼又去烤兔了。

顧儀咽了一口水,試探道：“我了。”

哈木爾瞪了一眼，卻用手中的銀刀，割下一塊烤得脆脆的兔,丟給。

顧儀雙手合捧在前,險險接住了烤得滾燙的兔,吹了兩口,塞進了里,燙得呼哧呼哧的。

哈木爾側目冷笑了一聲。

顧儀估算著時間，等了約莫大半刻,開口又說：“我小解,你給我松松綁罷。”

哈木爾不耐地向,臉拉得老長，走了過來,輕松了松手上的繩索，“速去速回，若是想跑，你這一雙也在這草原上跑不遠，興許還能遇見狼群。”

這威脅，顧儀都聽習慣了。

乖覺地點了點頭，起走到數十步開外的草叢里，顧儀解開了上的腰帶，將藏著的紅寶簪頭了出來，使出渾力氣，終于把簪頭上的鮮紅若的劑母珠給掰了下來，復又系回腰帶，把劑母珠塞了左手中的窄袖之中。

回到火堆旁時，哈木爾抬頭看了一眼，顧儀徑自走到他前，任由他將的雙手，用繩索再捆縛住。

哈木爾隨即自顧自地啃起了兔。

顧儀坐回了一旁的草地上，眼地向掛在馬鞍上的水袋。

見目，哈木爾面不悅，吩咐道：“去把水袋給我取來。”

顧儀可憐兮兮道：“我也了。”

哈木爾嗤笑一聲，“去取來！”

顧儀起而去，走到馬前雙手捧過水袋后，先回頭飛快地瞧了瞧哈木爾，費勁地徑自扭開水袋，背對著哈木爾咕嚕喝了兩口。

哈木爾見狀，冷斥道：“喝夠了麼？”

顧儀點點頭，合攏銀蓋前，出兩指將袖中藏著的劑母珠麻利地撥弄進了水袋。

撲通一聲水響，嚇得顧儀手中一，當即又晃了晃水袋，水聲叮咚再起。

顧儀走向哈木爾，皺眉說：“水已剩得不多了。”

哈木爾接過卻不喝。

顧儀心中既焦急又忐忑，這劑母珠雖溶于水，但并不知道是需要多時間，若是劑量不夠，人會不會昏迷，若是劑量太大，是不是就把哈木爾毒死了？

哈木爾扭頭仔細端詳的面目，顧儀臉上掛起了一抹假笑。

“你不怕此去王都，有去無回？”

哈木爾問道。

丹韃大君格暴，更是中鬼，其余諸子也不遑多讓。

顧儀雖不知道哈木爾究竟效忠于誰，但王都就是個滾燙的火坑，絕對不能去。

“自然害怕，你若是好心，就放我走罷。

我定不會向任何人你的行蹤！”

哈木爾譏諷道：“癡人說夢！”

顧儀閉不言，見哈木爾用手中銀刀撥了撥火堆中的木塊，幾星火焰騰空而起，又突地熄滅。

顧儀頓了頃，才問：“你是大舅舅還是小舅舅？”

哈木爾一頓，一雙暗褐的雙目瞪向顧儀，若寒星驟暗，厲聲道：“我沒有這樣的外甥！”

顧儀了脖子，不怕死地著他又道：“那你的妹妹呢？

你難道曾經也沒有妹妹麼？”

“閉！”

哈木爾雙頰因惱怒而微微搐，面被火一晃，更是通紅。

他說罷，泄憤似得扭開了水袋，仰頭喝了幾口，又將空扁的水袋扔到了腳旁，可心中猶不解恨，怒目而視，“你是何人？

我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他大笑了兩聲，語含嘲弄，“你以為蕭衍把鷹香珠子留給你就是看重你麼？

可這幾分看重也不過如此！若是真的看重，為何他獨獨救了趙妃，卻撇下了你。

你可知即便有鷹香珠子，馴養的鷹目力再好，也只能尋人不能救人，哪怕到頭來尋到的是個死人！”

顧儀臉上一白。

這些天來一直避而不談之事，就這麼直白地被哈木爾說破了。

知道主肯定沒有死，不然也就早該隨之原地重刷了，但因昏迷之故，并不清楚，為何哈木爾只捉了一人往王都而去。

既不敢知道，也不愿知道，因而沒有遲遲沒有問過。

哈木爾瞥見顧儀神驟變，心中涌起了一報復的快意，“你往后再胡說話，我就爛你的。”

“你不會爛我的。”

顧儀抬頭直直地看向他，挑釁道，“你怕打花了我的臉，就送不了人了！”

冷冷地笑了一聲，“從前你亦是如此，把塔珠送給丹韃大君，是也不是！”

哈木爾霍然起，手取下纏在腰間的馬鞭，猛地一揮，打落了顧儀旁的數叢碧草。

一記飛鞭過后，破碎的草屑紛紛揚揚，顧儀立刻往后撤了撤。

“怕了？

剛才不是不怕麼？”

哈木爾獰笑著，蹲下平視顧儀，“你究竟是何人！我族與有何相干！”

他狠狠地咬牙切齒，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我的妹妹若是不愿侍奉大君，早說便是，王都之中貴族眾多，若是告予我，何至于此！”

哈木爾越說，越是忿忿不平，他忽而傾湊到顧儀眼前，一把開他鬢邊的辮子，出耳上清晰的烙印來，一個月牙似的火紅的疤痕，比蕭衍鬢邊的奴印大了數倍，猩紅皮錯，模樣猙獰駭人。

他此時的雙眸倒影火，俱是紅，“若不是為了蕭衍，何須拋家棄國，奔襲千里離了丹韃，為大幕賣命！哈氏一族的榮耀終結于此，自此往后皆是罪奴，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這是哈氏一族永永遠遠也無法洗去的屈辱！可哈塔珠一意孤行，到頭來還不是早早地死在了大幕，又是個什麼好下場！”

他說罷大笑了數聲，表愈發癲狂。

顧儀著實心驚，腳下微，往后又退了半步，“你……”

剛說了一個字，面前的哈木爾形一晃，眉頭隨即蹙了，他著額頭，眼神漸漸迷離起來，暗褐的瞳孔赫然放大。

哈木爾難以置信地著顧儀道：“你下毒？

毒我？”

劑母珠藥效發揮作用了！

顧儀腳下發力，人就要從草地上爬起來，卻被哈木爾手一把死死按住肩膀，將生生按了回去。

手中一翻，那一柄銀刀直朝前而去，“你這個歹毒之人！”

顧儀大驚，側躲，可哈木爾住肩膀的一只手臂如同千斤鐵索，沉甸甸地將按在原地，掙不得。

銀刀來勢甚猛，撲哧一聲，當刺，可雪亮的刀尖抵在顧儀口卻再不得寸進。

顧儀倒一口涼氣，見哈木爾手中作一頓，立刻往回劇烈地瘋狂掙扎，竟然一時掙了他的鉗制。

哈木爾只覺渾氣力盡失，人也如同爛泥一般地倒在了草地之上，再也彈不得了。

顧儀一口氣跳到十步開外，勻了氣。

等到哈木爾徹底昏死過去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邊，雙手合捧著取下他手中的那柄銀刀，踱步數步開外，就著刀尖割斷了捆縛雙手的繩索。

前仍舊有些發麻，低頭一看，哈木爾持刀用了大力氣，外衫已被刀尖刺破，可里面穿著的黃金甲堅固如初，刀槍不。

幸而如此，不然肯定又被捅穿了。

果然，把所有道都穿在上是明智的決定，不枉一路行來穿著金甲，雖然熱得半死，還要在偶爾洗澡時辛辛苦苦地掩人耳目，但為了茍住命，這一切在所不惜！

顧儀順勢把撿到的銀刀也收了起來，在哈木爾上又出了錢袋子和裝火石的袋子，干糧馬上垂掛的袋子里還剩余了些。

顧儀翻上了哈木爾的馬，再看了一眼火堆旁昏迷的哈木爾。

此時此刻，才后知后覺地有些后怕起來，握了握手中的韁繩才穩住了發抖的雙手。

地上的火堆燒得正旺，火下的數木材壯，一直燒到明天早晨應該沒問題。

水袋中的劑母珠溶于水不久，哈木爾喝的水不多。

在心中安自己道，哈木爾應該只是昏迷了罷……

可顧儀也實在無暇多想了，拉韁繩，一拍馬，腳下黑馬便奔跑了起來。

前路茫茫草原，夜風愈起，吹得草尖翻涌若浪。

仰頭看了看天空中的疏朗星子，其中幾顆亮得驚人，仿若黑綢大幕之上鑲嵌了數顆芒璀璨的寶珠。

要往南去。

*

于代送出去的飛鷹僅用了短短兩日就找尋到了哈多的蹤跡。

他有軍令在，不敢瞞，不能緩報，于是當下便進了中軍大帳報予蕭衍。

蕭衍尚半臥于榻上，聞言眼中驟亮，“朕速與于將軍一同北去。”

胡院判為難地看了于代一眼，于代會意忙道：“陛下余毒未清，恐傷及心脈，馬上顛簸，此行程或需數日，末將親去即可，陛下安心將養……”

胡院判趁機也勸：“陛下眼下正需安養，若是過于勉強，落下病難除，恐怕……”

蕭衍扯過榻旁幾上的帶綁了頭發，無言地起下榻，兀自套上了黑外袍，方側目問胡院判：“朕乘輦而去，許是妥當？”

胡院判聽此平緩語調，心中莫名發虛。

他心知皇帝此舉已是讓步，他只能見好就收，“陛下所言極是！”

“陛下……”于代卻不死心地還再勸。

蕭衍卻道：“傳周郎來。”

帳外的小兵聽此傳令，領命而去。

蕭衍向于代，徐徐說道：“垤城已破，若不乘勝追擊，往北而去直取王都，莫非于將軍是在等待丹韃大軍東山再起？”

于代臉上一僵，他沒有想到這一日竟來得這樣快。

他也曾經無數次地想象過，終有一日要與丹韃刀劍相向，不死不休。

攻破垤城之時，他尚未有所覺，可王都是丹韃的腹地。

一旦取下王都，丹韃淪為大幕之臣，將不復存焉。

蕭衍見于代神變幻，只緩緩又問：“舅舅心中難道尚有幾分眷念？”

于代怔愣數息，中幾念又起幾念又落，雙拳不由得握，他慢慢地搖了搖頭，“末將已是看夠了丹韃的暴與殺戮，心中已無半分眷念，這一日終是要來的……”

隔日辰時，周郎帶大軍拔營北上，于代與蕭衍領數百騎兵另取林而行。

四日過后，蕭衍終于在林中見到了白頭黑鷹，哈多。

哈多立于一棵低矮的樹上，見到蕭衍下得車輦，振翅盤旋過一圈，復又駐足于樹枝之上。

蕭衍走到樹下，手輕輕過鷹羽，凝眉細看，一翼上竟有幾羽，顯是爭斗過的痕跡。

他四下一，此林不見人影，更無人聲。

他仰頭看淡藍天際，也未見鳥影。

“陛下，可是要尋此？”

四散開來的兵卒之中，有一人在灌木叢中撿到了那一串多寶珠串，雙手捧著，呈于他前來。

金黃的珠子夾在木珠之間，流溢彩。

蕭衍接過，鷹香珠子寒涼刺骨，裹挾林中霧氣，早已沒有了人的溫。

既通曉鷹香珠，又能策鷹相逐，擄走顧儀之人便是哈木爾。

蕭衍將珠串戴于左手腕上，下令道：“往王都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