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登州大營之中已是備戰之態。

昨夜火把徹夜長明,數百士卒肩縛纜繩將木舟從山腰深以木次第運送下山，舟上覆布帛刷層層桐油以防雨避蟲噬。

營寨疾步聲匆匆不絕,間有馬聲時而長嘶,直至天明。

素雪立在帳中，挑開簾子往外瞧了一眼，卻不敢輕易走出帳外,每日只得報備過守帳的士卒方能出帳。

回向榻上的趙婉,面為難道：“婕妤肩傷未愈，今日換藥的醫政卻又來遲了,奴婢……奴婢去外面催一催？”

趙婉半靠在墊上,搖了搖頭,“軍中醫政本就無多,此時更是忙碌,我的傷已無大礙,多等半刻也無妨……”無力地笑了笑，“且說，那醫政開得藥也有些太苦了……”

素雪皺眉道：“婕妤怕苦,昨日便不肯喝那藥,興許是由此,夜間才發起熱來,可把奴婢嚇壞了,著急報備了外面守帳的士卒，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今天陛下……能不能來瞧瞧婕妤……”

趙婉聞言,心中暗暗嘆氣。

木舟遇刺的當晚,皇帝確在旁守了半夜,可一進登州軍營，皇帝就忙得無暇顧及了。

眾人雖不說予聽,可知道大軍此際定是要攻打青州府了。

帳簾被人從外面忽然開，趙婉被風一吹，逆著，看見了皇帝。

慌忙起拜道：“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見面依舊蒼白，開口道：“起來，不必拜了。”

趙婉著右肩坐回了木榻，抬眼細看了來人。

幾日不見，眼前的皇帝，略顯倦。

聲勸道：“陛下忙于軍務，也因保重才是……”

蕭衍視線落在肩上的白紗，“聽說你昨夜發了高熱，為何不用藥？

若是不用藥，要醫政來探又是為何？”

趙婉臉上霎時一熱，垂眉道：“臣妾知錯了……”

不聞回音，復又抬頭，訥訥道：“臣妾……臣妾興許只是想借此見見陛下……”

蕭衍卻笑了一聲：“你肩傷頗深，若是不用藥，或有命之憂，此地也并不是容你耍弄心機之地，明日拔營，朕已命人備船先將你送回京城，你自好生養傷……”

趙婉驚詫道：“這樣快？

陛下真要將臣妾送走？”

“你有傷在，不宜久留。”

趙婉見他神毫無眷念，輕咬朱，追問道：“顧貴人呢？

顧貴人與臣妾一同回程麼？”

話音剛落，卻見面前皇帝的眸驟然黯淡了下來。

“你自回程，他人無需你過問。”

聲音愈冷。

趙婉心中大驚，轉眼便見皇帝旋而去。

顧儀……

是不是出事了……

而此刻揚城行宮的顧儀，正在庭院里放一只雪白的仙鶴風箏。

手中著線軸，蕭律仰頭急道：“快放線，快，此時有風，仙鶴方能飄飄仙。”

顧儀卷著軸棒，抬眼一，空中的仙鶴徐徐升高。

蕭律又催促道：“你手中作太慢，快些放線！”

顧儀被他念得煩了，“不能再快了，再快，仙鶴就被風吹偏了！放風箏要收放有度，才能越放越高！”

蕭律‘嘖’了一聲，一把奪過了手中的軸棒，索自己放起風箏來，將顧儀晾在了一旁。

顧儀見他專注地眺空中仙鶴，角不經意勾起，側當真如畫。

服氣……

只好悶聲站到一旁，再去那仙鶴之時，登時已是升高了數尺，鶴影越來越小。

蕭律笑道：“這才是放風箏。”

顧儀人在屋檐下，索道：“你說得有理。”

蕭律斜睨了一眼。

“你喜歡放風箏麼？”

“喜歡。”

蕭律卻沒再把風箏軸棒遞還給。

行吧。

蕭律今日一早興起，說要帶于庭院之中放風箏。

可也就放了那麼一小會兒，放了個寂寞吧……

一旁的蕭律卻顯然越放越高興，笑著對道：“我小的時候，還和蕭衍一起放過風箏。”

顧儀“哦”了一聲，“敢問是哪一年的事？”

蕭狗子放風箏，畫面太不敢想。

蕭律想了想，“記不清了，左右是我四五歲，他五六歲罷……”

顧儀腦補了一下，兩個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一起放風箏，意外地有點萌。

蕭律兀自笑道：“彼時宮里孩寥寥，時只有我與蕭衍年歲相近，他就養在高皇后膝下，我隨母妃去請安時，也常常見到他，可他卻不喜歡我……”

他手中著風箏線，緩了放線的作，“可是他愈是不理我，我就愈去招惹他……”

小朋友，有沒有可能這就是他不喜歡你的原因呢……

顧儀立在一旁，作洗耳恭聽狀。

“有一次我新得了一個紙鳶，工匠所的宮人心做得，討我歡心，是個青蟒，只有我有，蕭衍沒有，我便特意去他面前炫耀了一番，還許他一起放紙鳶，可是后來我改主意了，就不予他了，拉扯之間，他失手把我從假山石上推了下去。”

蕭律輕輕嘆道：“當時蕭衍就挨了一通打，我卻沒事，料想自那之后，他便更不喜歡我了……”

小朋友，你恐怕說得沒錯。

顧儀無語地瞧了蕭律一眼。

蕭律扭頭正對上的目，忽地一笑，“可是我也再不敢去招惹他了……直到蕭衍八歲那年，忽然生了一場大病，宮里的人都說，他就要病死了，我便跑去看他，可他一點也不領，還我滾……我著實傷心了許久……”

顧儀：……

蕭律沉默了下來，只著空中的仙鶴風箏發呆，臉上的笑意淡了。

“要是他沒有殺掉父皇，沒有殺掉太子就好了……”

顧儀見他眼中方才的亮寸寸灰敗了下來。

朝前走了一小步，低聲問：“若是他本就沒有殺蕭虢呢？”

蕭律眉頭一皺，“什麼？”

他聲音含凌厲，“當日太極殿中太子親眼看見蕭衍殺了父皇，還能有假！”

“為何不是太子殺了蕭虢？”

顧儀低聲又道。

蕭律手中細線猛地一松，“太子為何要殺父皇？

太子是一國儲君，萬人戴，為天子倚重，為何要殺他？”

他側目狠狠瞪著顧儀，“是不是蕭衍那個狗東西這般誆騙你的！”

顧儀了，“是我……猜得……”

“胡言語！”

蕭律怒道。

“陛下好大的火氣……”

一道男音陡然響起。

蕭律手中細線恰放到了盡頭，他微一揚手，風箏斷線而飛。

他回笑道：“鄭將軍，今日這般有空，信步庭院，可是賞此春景？”

顧儀亦扭頭去看，見到一個材魁梧，臉型方闊的披甲之人竟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二人后，僅有十數步之遙。

鄭綏。

鄭綏乍見顧儀，眼中一閃，“臣來拜見陛下，未曾想擾了陛下雅興……”

蕭律擺擺手，朝前走了兩步，有意無意之間將顧儀擋在了后。

顧儀不喜歡鄭綏打量的目，便也微微側，避過他的視線。

“鄭將軍言重了，朕只是閑來無事，見今日春正妙，才來放風箏，鄭將軍前來可有要事？”

鄭綏笑了一聲，“本無大事，可先前聽陛下揚聲，似乎有些不快？

此貴客若有冒犯，臣可將安置于將軍府中，無需叨饒陛下……”

蕭律搖頭嘆道：“非是不快，乃是朕與貴客脾相投，自在了些，貴客既宮中，便不勞將軍費心了……”

鄭綏怪笑兩聲，“是臣僭越了，還陛下恕罪……”

蕭律亦笑，卻不接話。

鄭綏抱拳道：“臣自去拜會貴妃娘娘，不擾陛下了。”

蕭律頷首，側過去。

鄭綏走得遠了，顧儀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蕭律冷聲道：“你也怕他？”

顧儀老實道：“怕！”

頓了頓，補充說，“一看就不像好人……”

蕭律聽得哈哈大笑。

此時舉目四，空中的仙鶴風箏早就飛得無蹤無影了。

蕭律將空了的軸棒，隨意地丟給了一個來往的宮人，側目看向顧儀，“走罷，隨我去用午膳。”

顧儀點頭，出一個分外討好的笑容來，“我就喜歡呆在這揚城宮中，可千萬不要讓我去什麼將軍府。”

蕭律拖著步子緩緩走到前頭，卻沒有允諾于。

午時三刻過后。

午膳擺上桌臺，當中是一道的鱸魚，湯鮮，香氣四溢。

蕭律舉箸，只見對面坐著的顧儀忽然眉心一皺，飛快掏出袖中帕，捂住干嘔了數聲。

蕭律立時瞪大了眼，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啞然良久。

“你……你……你……”

顧儀抬頭直直地看向蕭律，手中帕，囁嚅道：“你……幫幫我……”

蕭律手中一抖，竹箸隨之落地，發出噼啪兩聲輕響。

他適才回過神來，左右一，幸而此時殿中再無旁人。

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煩躁地在殿中繞著燭臺來來去去踱了數步。

“你……”他看向顧儀，長嘆了一口氣。

頓了又頓，“你……”卻仍舊說不出下文來。

顧儀目追隨著他，見他終于駐足，才低聲祈求道：“不若想個辦法，我們一起逃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