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話音剛落,蕭衍就見顧儀局促地站了起來。

他笑看過一眼，“去罷。”

顧儀朝他微微一笑,才轉而去,行過一道長廊，才推門走進自己的房中。

房中只有一扇半圓軒窗，可觀船舷之外起落。

顧儀四下巡視一圈,見到屋中角落立著一個存放的碩大鐵箱,只是上了鎖，不知道鑰匙在何。

復又繞過紫檀木花卉圖屏風,見到四柱雕花木床,前懸琉璃珠簾,隨風叮叮當當。

又見一簾幽夢。

顧儀低頭一看,開垂下的布幔,床下尚有一人的藏之。

掀開珠簾,淡定地坐到了穿邊，開始整理。

小半刻過后。

篤篤篤，三聲敲門聲忽而響起。

“儀夫人,公子差小的來送東西。”

“進來。”

顧儀抬眼只見一個隨從端著托盤而,“聽聞夫人整理行裝,公子特意將此托盤送來。”

顧儀掀開托盤上罩的錦布,眼前金閃閃,竟是一件黃金甲。

雙手提起甲，細金甲相,嘩嘩輕響。

驚奇道：“這是公子給的？”

隨從滿臉堆笑,“此番出巡要經登州大營,與青州隔川相，此時雖無戰事,可過營之時，若是軍突變，夫人著一襲金甲，也可安心些。”

顧儀卻問：“此金甲公子也有麼？”

隨從頷首，“自然。”

顧儀又問：“婉夫人呢？”

隨從愣了片刻，“自然也有。”

顧儀將金甲收好放到了榻上，見托盤之上還擺著一盞細長脖白瓷瓶。

在手里，拔了瓶塞，便聞到一十分悉的苦氣味，瓶子里是豆大的黑藥丸。

“這是安神丸，同夫人從前用的安神湯是一個方子，上船后不好熬藥，醫政做丸子，以便帶上船。”

“原來如此。”

顧儀道過一聲謝，就將那瓷瓶放到了榻旁的小幾上。

隨從躬而退，折返花廳回稟蕭衍。

蕭衍聽罷，只“嗯”了一聲，揮退了隨從。

高貴公公自船艙外進門來，上前道：“公子，掌船之人來報，這幾日天朗氣清，木船順流而下，又遇良風，三五日就能進濟州地界。”

蕭衍笑道：“甚好。”

他向桌前的趙婉，“待到進了濟州，此船會在滄郡靠岸幾日，你方可下船重游趙氏故宅。”

趙婉心中一，握了握手中的帕，“阿婉謝過公子意，可滄郡故宅早已空了，趙桀夫子死之后，阿婉舊地重游，也再不是從前……”

說罷，只見蕭衍神寡淡地注視著。

猶不甘心，鼓起勇氣問道，“公子是不是已經忘了那宅子，原先院子里有好多葡萄藤，公子時在滄郡養病的時候去過……還記得麼？”

蕭衍笑了半聲，卻問：“趙婉，你究竟是趙桀的什麼人？”

趙婉握雙拳，下定決心，起跪到了木板之上，朝他一拜。

“趙桀乃是我父。”

說罷，卻是久無回音。

抬眼見蕭衍面上毫無驚詫，仍舊只是平靜地看。

“你進宮來是……為了趙桀夫子的死因？”

他緩緩問道。

趙婉輕咬朱，點了點頭，“我父素來康健，卻忽然卒于京中，不明不白……阿婉想求個明白，還往陛下相助。”

蕭衍凝視半晌，忽而一笑，“你起來罷。”

趙婉忐忑地直起來，終于聽他問道：“你……就是從前趙府里的那個小姑娘？”

趙婉眼中一亮，語含希冀：“公子還記得麼？

當年，妾去滄郡付國寺見到了公子，后來……后來先太子帶著公子來趙家小住，妾就是當時公子見到的……”

蕭衍當然記得。

的面目雖已模糊，可是他記得那一年是宏宥十五年。

太子蕭衡將將及冠，皇帝令太子監國。

他只有八歲，忽染了急癥，高皇后便將他送出宮，送到了滄郡養病。

離開皇宮前，他跑去屏翠宮，好不容易見到了塔珠。

臨走時，他想隨意取個件留作念想，便悄悄拿了塔珠閑置于寶匣之中的白兔玉佩。

蕭衍兀自笑了兩聲。

他猶記得當年的蕭衡來到滄郡探他，看見他戴著玉佩時，臉上出的表。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蕭衡就起了殺念。

可是八歲的他無知無覺，只是覺得歷來溫和的太子哥哥忽然惱了他。

他便將那燙手的玉佩隨意地送給了別人。

趙桀的兒。

趙桀此后經年，見到玉佩，是不是也終于參了那玉佩，方才……招致殺之禍。

這荒唐的皇家，荒唐的帝王。

因生恨，因生妒。

玉無瑕的太子，橫生污跡。

塔珠死在了屏翠宮中。

蕭衡殺了蕭虢，卻言是他殺父弒君。

待到他終于手刃蕭衡之日，更多了一條殺兄的惡狀。

可是，他如何辯，如何說，蕭衡是為了他的母妃，忤逆君王，弒父殺弟，謀朝篡位。

塔珠背負的罵名已經太多了……

趙婉見到蕭衍笑過之后，臉上卻毫不見喜，一雙暗褐眼睛反而黯淡了下去。

眉眼間云布。

趙婉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囁嚅道：“公子……陛……”

話音未落，蕭衍突然起而去。

高貴公公看得心驚，觀他神，立刻追上前去。

見他走得愈快，高貴公公不得不小跑起來，“陛下……”可皇帝充耳不聞似的，沿著筆直長廊而走，腳步停在了雕花門前。

高貴公公臉上一喜，抬手飛快地敲了敲門。

等了短短片刻，顧儀拉開了門。

見眼前的高貴公公眼神炙熱地著自己，顧儀疑道：“高管家有事？”

高管家側，顧儀探一，才見蕭衍停在數步開外，臉上面無表。

心中咯噔一跳。

這又是怎麼了？

顧儀淺笑一聲，朝蕭衍道：“公子賞的甲甚妙，妾穿著也不覺累贅。”

關鍵時刻還可以保命，實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

要是上一回有這道，說不定都不需要重刷。

蕭衍見言笑晏晏，眼中華流轉，是發自肺腑的愉悅。

他朝前走了兩步，終于進了屋。

高貴公公卻沒跟著進去，只手關上了門，不忘鼓勵地看了顧儀一眼。

顧儀心領神會，快步跟上蕭衍，見他繞過屏風，目落到一簾幽夢上，腳步頓住，皺眉不悅道：“是哪個蠢材的主意？”

顧儀心知他是借題發揮，干笑一聲，“妾來時，珠簾就有了，料想是船上本來的布置，若是公子不喜歡，回頭讓人拆了便是。”

蕭衍走到榻前，揚手掀開珠簾。

琉璃珠立刻飛揚而起，噼里啪啦大響。

顧儀細細看他面目，見他的發冠被風吹得松散了，落下的碎發垂在額前。

于是大膽道：“妾去拿齒梳來，替公子再梳梳發罷……”

蕭衍瞄了一眼，卻并沒有反駁。

顧儀立刻尋了一把紅木齒梳來，走到他前，手拔了他頭上的黑簪，一下又一下地給他梳發。

很喜歡蕭衍的頭發，細和，與他的格大相徑庭。

滿是寂靜，蕭衍沉悶不語。

正準備醞釀幾句詩歌，嘆一下前塵往事不可追憶之類的人生哲學，卻突然覺脖下一涼。

蕭衍手拉開了上夾襖的圓領，并且他還再繼續往下，解開帶，將的夾襖和里面的褙子通通拉開了。

天化日之下……

“公子……”

顧儀臉上一熱，著齒梳，埋頭一看，卻見蕭衍也停下了手中作，只是端詳著穿在中外面的黃金甲。

他手利落地解開了甲兩側的系帶，復又收系上，勒住了顧儀的腰。

顧儀倒一口氣，聽他徐徐道：“你若著此甲，切忌松散，不然金甲散開了去，擋不了利劍……”

顧儀虛心道：“公子教誨，妾記下了。”

蕭衍凝視金甲片刻，忽而手到的心房，“金甲護，護得便是此，若是一劍穿心，

你就會死，再無回天之。”

顧儀聞言渾一抖，頓時啞口無言地盯著蕭衍。

蕭衍覺到掌下的心跳驟然加快，他抬頭向顧儀，見臉上更是白了幾分，一副言又止的模樣。

他沉聲寬道：“你……不必害怕……此黃金甲乃是有備無患，此去青州，暗衛士卒相隨，不會有事。”

顧儀緩緩吸了一口氣，“金甲護，又有陛下，臣妾自然不怕。”

蕭衍輕笑一聲，察覺到顧儀的心跳漸漸平復了下來。

顧儀立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張了張，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但是……

又看了一眼神肅穆的蕭衍和他的右手。

你是不是可以松手了……

*

五日過后，木船停靠在了濟州滄郡的河畔。

顧儀終于下了船，走在平地之上，腳仍有些飄搖發，如墜云端。

坐船坐久了，走路尚需適應一段時間。

此時節的滄郡，天氣已經暖和了起來，著一聲山吹襖，只披了一件薄披風，也不覺得冷。

為了出行方便，戴了一頂白紗帷帽。

顧儀抬手扶住帽沿，仰頭而。

天上的雄鷹盤旋，越飛越高，了湛藍高空之上的一團小黑點。

跟在后的多絡興道：“高管家說可以在城中逛個半日，奴婢問過了，滄郡有條長巷最為出名，全是點心鋪子，這幾日坐船久了，菜乏味，老是吃魚，夫人若是想買些新鮮的點心，果脯，換個口味，此去長巷最好不過。”

顧儀心，對在前引路的隨從說：“就去長巷。”

回一看，趙婉沒有跟一路，下了船帶著一行人往西而去，應該是去走劇了。

顧儀放下心來，自去了長巷。

年節剛過，城中尚有迎來送往的商客，奇異能，歌舞百戲。

多絡年紀小，子活潑，一路嘰嘰喳喳地觀。

“夫人，快看，那里有個耍雜耍的！”

“哇，他吐得是火嗎！”

“夫人，快看，這間茶社還有個戲班！演得戲風月道姑。”

顧儀不莞爾。

要是一直不走到青州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