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太醫院的胡醫政領著一個小藥踏雪奔來,他甫一進殿，矮塌上的皇帝聞聽腳步聲便睜開了眼睛。

胡醫政躬長拜后,才走到矮塌前,替皇帝診脈，小藥著藥包，腳步不停地往偏殿去煎藥。

半個時辰將過,小藥就捧著滾燙的藥在正殿長廊外站了片刻,藥經冷風一吹，就涼了稍許。

胡醫政把過脈,細觀皇帝臉,見他面白如紙,薄淡,躬再拜道：“陛下,此番頭疾似乎比往日厲害,微臣特意添了幾味助眠的藥草，陛下服過之后，安睡一段時日,便會好些。”

小藥輕手輕腳地端來了藥碗。

高貴公公試過以后,遞給了皇帝。

蕭衍喝過藥后,等了半刻,卻不覺好轉。

他皺眉煩躁地揮了揮手,“都退下。”

和躺到了矮塌之上。

胡醫政領著藥屏息退出了蒹葭殿外。

高貴公公走到趙婉側，輕言細語道：“婉貴人帶著宮婢到別歇一歇,容陛下在此安睡。”

趙婉蹲福,“臣妾告退了。”

說罷,就帶著一串宮婢退了出去。

蒹葭正殿空曠了下來，不聞人聲,唯聞風雪。

高貴公公手合上殿門，才悄然默立到一旁。

蕭衍閉著眼睛，昏昏沉沉之間，半夢半醒一般。

他又做了那個怪夢。

在烏山別宮時曾做過的怪夢。

他夢見了別宮之后的溫泉池子。

一盞宮燈擺在池邊，照了渺渺水霧。

他又看見了池中朦朦朧朧的人影。

蕭衍不覺屏聲斂息，越走越近，走到池邊，見那池中之人仍舊背對著他，恍若未覺，只手撥弄粼粼水花。

他聽見自己開口喚道：“顧儀……”

可他明明看得真切，那人影分明不是顧儀。

終于轉過了頭來。

蕭衍見伏低，驚道：“陛下恕罪！”

趙婉。

蕭衍霍然睜眼。

眼前仍舊是蒹葭殿的雕花橫梁，他躺在矮塌上，頭已是不再疼了。

他蹙眉坐起，高貴公公見他醒來，連忙上前，“陛下，可好些了？”

蕭衍大夢初醒，疲倦地輕額頭，“朕無礙。”

心中卻是驚疑不定，趙婉并未去過烏山別宮，他為何會夢到趙婉，難道就是因為今日見了？

蕭衍只覺愈發心浮氣躁，索起，“走罷，回天祿閣。”

趙婉聽到宮婢來報時，皇帝已經走出了蒹葭殿。

從偏殿出來，只見了他離去的背影。

皇帝的頭疾仿佛愈發嚴重了。

著帕，想了片刻，叮囑素雪道：“這幾日空閑時，你便去太醫院尋些安神的湯羹食譜來……”

素雪笑道：“是，貴人。”

*

正午過后，雪便停了。

顧儀用過午膳，探出軒窗一，便見幾個小宮婢在掃門前落雪。

們都是升作人以后，來屏翠宮伺候的新人。

其中一個量最小，名喚多絡，穿一厚栗夾襖，小臉被風吹得發紅，只有十二歲。

“多絡，你來。”

顧儀出聲道。

多絡一見是，兩眼一亮，立刻提著竹帚，跑到窗下，“人，有何吩咐？”

顧儀淺笑道：“我午后要去騎馬，桃夾先去了馬房，我要換上騎裝，你來幫我系帶吧。”

多絡飛快點頭，“奴婢去凈過手后就來。”

顧儀笑了笑，便轉回了寢殿。

騎裝是一套，上襖下，只是底下多了一條布做得子，腳系帶，很是繁復。

多絡來后，兩個人都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替換上了整套騎裝。

多絡見腳下套上一雙皮靴后，不由道：“人這樣的打扮真像是草原上的兒……”

顧儀笑了一聲，“你這樣小，還曾去過草原？”

多絡點頭：“奴婢阿爹原是丹韃人，奴婢小的時候就住在丹韃，后來才南下到了京里，阿爹做了軍里的騎，就讓奴婢進了宮，說是讓奴婢爭氣些，往后做個。”

顧儀但笑不語，理了理袍，往花園馬場去了。

桃夾和一個馬的宦已經在馬廄外等了。

今日是顧儀第一次騎馬，選得馬就是一匹十分溫馴的白馬。

顧儀被人扶著坐上馬鞍后，馬的宦牽馬帶著先繞場兩圈，才把韁繩遞到手里，“人，不若試一試，奴就在一旁。”

顧儀興地接了過來，照著方才學的樣子，輕輕地拍了拍馬，那白馬就馱著慢悠悠地走起圈來。

自此之后，顧儀每天午后都要去花園練習騎馬，不知不覺之間，日子就進了十二月，已是可以策馬徐徐前行了。

臨近年關，宮中諸事繁雜，宮人個個足下生風，忙著準備過年前的諸多事宜。

屏翠宮西苑，雖是冷冷清清，卻也有宮人來掛了五彩宮燈。

自月中開始，顧儀每天都能聽見前殿方向傳來的鞭炮聲響。

戌時一到，若非雨雪天，空中皆會次第燃點花炮。

顧儀立在庭院里，抬頭天，尚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火。

想來此刻若是站在前殿觀賞，此景定是尤為壯觀。

已有月余未見蕭衍了。

自上次蒹葭殿外偶遇之后，再沒有見過他。

桃夾見原地站了一小會兒，便拿了嵌斗篷出來，“人披上罷，這鞭炮還得放一會兒呢……”

顧儀笑了笑，低頭去系斗篷上的繩結。

旁的桃夾忽然道：“人快看，外面好像來人了……”

顧儀抬頭由大敞的屏翠宮門出去，果見幾盞昏黃宮燈飄飄搖搖，漸行漸近。

待到足音響到近，便朝宮門快步走去，屈膝一拜：“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見披著斗篷，立在燈下，“平。”

顧儀抬起頭來，適才看了蕭衍一眼，見他并未豎冠，頭發只用帶松松綁住，著青常服。

節慶將至，百休沐。

蕭衍見顧儀眼中含笑，目不轉睛地著自己。

連日以來的積愈久的郁郁仿佛削減了半分。

他開口問道：“聽說你最近常去馬場跑馬？”

顧儀不覺詫異，只點點頭，“臣妾左右無事，便想著去跑跑馬聊以打發時日。”

你既無事，為何不來見我……

蕭衍因元旦朝會，番邦納貢諸事不開，天祿閣之中也時有宮妃來送湯羹，可顧儀自顧長通當日被他去過，竟再也沒去過。

耳畔依稀能辨前殿歡慶的鞭炮聲不絕，眼前的蕭衍面卻驟然冷了下來。

顧儀不知所措地笑了笑，開口問道：“陛下方才可是賞過燈了，臣妾聽說前殿庭前立了千燈山，壯麗極了。”

蕭衍“嗯”了一聲，邁步自旁掠過，徑自往屋中而去。

蕭狗子好像心又不好了。

顧儀求助地看向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難得地嘆出了聲，他低聲音道：“陛下近日頭疾頻頻發作，睡得并不安穩，人機靈點，多寬寬。”

原來如此。

顧儀激道：“多謝公公提點。”

說罷，旋快步追了上去。

待到蕭衍坐定，顧儀替他倒了一盞茶，推到他面前，“陛下，喝茶。”

蕭衍見笑得小心翼翼，“坐下罷。”

他轉開視線，目不經意掃到桌上的圖冊，是一本大幕水經集注圖。

“你在讀此冊？”

顧儀心中慌了一瞬，今天看過地圖，忘了收拾，面上笑道：“臣妾讀著頑得，大幕山水多，臣妾心中神往，雖無緣踏遍，想著看看書冊也好，便向司籍司討要了此冊。”

蕭衍聞言，眼波微，隨手翻了翻圖冊，見到此冊圖文俱是細致，將大幕幾山川湖泊繪制得極其詳盡，沿河城池一一記錄在冊。

“此集注倒是有趣。”

顧儀見他神稍霽，心中暗自松了口氣，“陛下可曾用過晚膳，臣妾殿中尚有福橘，陛下要嘗嘗麼？”

蕭衍笑了一聲，“不了，備湯沐浴，朕乏了。”

顧儀愣了片刻，高貴公公便轉差人提水備湯。

蕭衍沐浴過后，宮人們又換過水，伺候顧儀沐浴。

等到顧儀梳洗罷，已近亥時。

寢殿中已無外人，隔著紗帳一，見蕭衍躺在榻上，閉著眼睛，呼吸輕緩，腔一起一伏，已經睡著了。

果真是累了。

顧儀輕手輕腳地躺到榻上，手掖好兩人的被角，閉上眼睛，沒過片刻，竟然也睡著了。

*

除夕這一天，宮中竹聲更是不絕于耳，張燈結彩。

諸人互相拜年，饒是顧儀再不與各宮往來，也要按著尊卑前去拜年。

四妃之中，唯有落英宮因德妃尚在閉門自省，宮門閉，顧儀便在落英宮門外的‘記冊’上，提筆寫了兩句吉祥話，這便是給德妃娘娘拜過年了。

等到從其余三妃和幾個貴人的所隨大流轉了一圈出來，天已是黑了。

戌時正。

除夕宮宴設于廷。

顧儀換過一新，著靛青襖，緋夾襖，發髻之上斜一對紅寶梅花簪。

前幾上列珍饈饌，顧儀正襟危坐。

再過一天，就是新年了。

過了元旦，就比上一回又多茍了一天。

廷中幾聲高唱之后，宮侍自門外魚貫而，將托盤中的瓷碟依次放于眾人幾上。

顧儀看那瓷碟之中白白的幾個小巧餃子，不由心嘆。

啊，好久都沒有吃餃子了。

因是過年，吃餃子便有彩頭。

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

民間多放銅錢，可宮中夾在餃子里的是細小碧竹牌，上書金銀寶。

顧儀閉目，心中默念百遍。

讓我吃到元寶竹牌。

金元寶竹牌，求求了。

信愿意半年不喝茶。

一個青宮侍行到幾前，口中按例唱道：“賀顧人新年大吉。”

便將一盞瓷碟擺到了的幾上。

顧儀垂眼數了數，六個餃子，不知道中獎率到底是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