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顧儀揭開盒蓋,見那顆顆飽滿的栗子冒著熱氣，便快步上前,走到了蕭衍的桌邊站定。

眼風一瞄,就瞄到了桌上半開的一幅卷軸，仿佛是周氏茶園輿圖，旁側麻麻地寫了幾排數字,卷軸一角方有寥寥幾筆字。

察覺到蕭衍抬頭看了一眼,顧儀立刻調轉目，直視他的目,笑兮兮道：“臣妾此際就給陛下剝一個栗子？”

蕭衍見笑起來眉弓如月,顧盼生輝。

今日顧儀,似乎尤為伶俐。

或許真是因為見到了久別不見的家人才這般歡喜……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任由立在旁剝栗子。

鼻尖甜香縈繞。

顧儀略微側過,手中慢慢地剝著栗子,不聲地繼續去瞄那茶園卷軸。

只見卷末龍飛舞地寫著“榷茶之法，計株納課”等字眼。

認得，是蕭衍的筆跡。

這是朝廷茶課之法。

暗舒一口氣,稍心安。

劇看來在線。

顧爹和周亭鶴此番進京,此茶課劇線雖然提前,但應該不算是劇大變。

書中的大幕朝與北面的草原丹韃素有以茶易馬的傳統。

蕭衍推行榷茶之法,除開征收茶稅充作國用之外,實則上是以茶法籠絡，控馭丹韃。

由大幕朝廷統制以茶易馬,限制私茶易。

其實就是利用一只看得見的大手調配供需。

茶貴馬賤。

丹韃食腥,飲茶可解膩消熱,數年之，大有仰仗之勢。

想到這里,顧儀不由得敬佩地看了一眼蕭衍，狗子果然是搞經濟學的一把好手。

計畝征銀，計株納課。

對整肅，對外掠奪。

在銀錢管理方面，他唯一寬容的，或許就是縱容高貴公公在后宮斂財。

第一宦，積年搜刮后宮民脂民膏。

現在，當細細想來，搞不好狗子也是有分的。

好一出連環套娃。

瑞思拜。

蕭衍見顧儀忽而停下手中作，以一種十分古怪的目打量著他，“怎麼了？”

顧儀抿一笑，“沒什麼……”將剝好的栗子，擺在手心，往前一遞，“臣妾剝好了。”

蕭衍低頭一看，栗子數雖是不多，可的掌心已是有些發紅。

他手了一顆板栗，指尖輕的手掌，確實發燙。

他長眉微蹙，問道：“你的手疼麼？”

顧儀方才牽掛劇，全心地解卷軸，如今聽他一問，才后知后覺地了掌心，“好像是有些疼，興許是板栗太燙了。”

蕭衍看過一眼，忽然起，走到后的立架上取下一盞細長白瓷瓶，捉過的右手，替上藥。

顧儀渾一僵，只覺清清涼涼的藥膏在手心開，不由得湊近了穩了穩，有薄荷的氣味。

“多謝陛下，臣妾不疼了。”

見藥膏已敷好，就將手了回來。

蕭衍掃了一眼盤中還剩大半的栗子，“這栗子不必剝了……”

顧儀點點頭。

兩人默然對立片刻。

蕭衍的目不落在潔的額頭上，幾烏發輕落于鬢旁。

他剛想抬手去撥，卻聽期期艾艾道：“臣妾想問一問陛下，顧知州他……他要在京城呆多久？”

蕭衍垂眸擺弄手中瓷瓶，“茶課一事繁復，州茶園甚廣，編僉茶戶，專辦茶課非一日之功，顧知州與戶部，吏部又多事相商，或許……年后才會啟程回州。”

顧儀呆了呆，沒想到蕭衍這麼開門見山，索又問：“那周氏茶莊便是遴選的茶戶麼？”

不然，就實在想不通，一個沒有番位的大哥為什麼要進京？

蕭衍著的眼睛，笑了一聲：“周亭鶴搭救劉太妃有功，自然要賞……”

“啊？”

什麼？

顧儀愣在了原地。

蕭衍卻不再多言，只放下手中瓷瓶，袍坐回了方背椅上。

顧儀立在一旁不，看了一會兒他的碧玉發簪，思索了數息，一咬牙，開口緩緩道：“臣妾……有一事要稟明陛下。”

蕭衍見眼簾垂下，睫輕眨，臉上的笑意竟也淡了。

“坐下罷。

說來聽聽。”

顧儀在他旁坐定，輕咳一聲才道：“臣妾其實從前就見過那個周亭鶴公子……”

蕭衍眉心一跳，耳邊卻聽徐徐又道：“臣妾年無知時，曾經與周亭鶴公子見過數面，也曾寄箋往來……”

顧儀一面說，一面去看蕭衍的神。

見他只是平靜地凝視著，放松了下來，堅定了語氣道：“但那都是臣妾年無知時的種種行徑，算不得真，臣妾自進宮以來，就早已忘了周亭鶴公子了……”

說完，卻見蕭衍沒反應，于是只好繼續又說：“今日臣妾想要稟明此事，不過是不想與陛下因此事生了嫌隙……”又抬眼看了蕭衍一眼，“陛下……”

只聽蕭衍終于緩緩地“嗯”了一聲。

等了小半刻，顧儀才聽他淺笑一聲：“今日既見過了顧知州，顧人便回去罷。”

顧儀頓了頓，見他面如常，便起蹲福道：“臣妾告退。”

走到天祿閣外，扭頭就看見立在閣外的高貴公公正以一種極為復雜的神凝著。

顧儀不明所以地了回去。

高貴公公笑了半聲，“顧人，慢走。”

佩服！

顧儀沿著回廊走了數步，才漸漸回味過來高貴公公的眼神。

難道是說……不該提麼？

顧儀搖搖頭，在心中安自己，都說得這麼坦白，這麼誠懇了，應該沒問題罷……

一刻之后，待到顧人的影已經繞過回廊再看不見，高貴公公就聽見閣中傳來數聲大響。

他腳步飛快地進殿查看，只見那紫檀木的食盒已經跌落于玉階之下，里面的白瓷盤摔得四分五裂，栗子滾落，一地狼藉。

高貴公公心中一驚，揖道：“奴這就喚人來收拾……”

久未聞回音，他斗膽抬頭一看，皇帝坐在案幾之后，面沉郁。

“明日傳周亭鶴覲見。”

高貴公公躬再揖，口中稱“是”。

申時正。

采薇殿后，齊殊將手中最后一張白絹燃盡，火舌過，只留黑灰。

玉壺見狀，立刻去撲盆中殘余的火星子。

“萬壽節剛過不久，娘娘這祭盆莫要擺久了。”

齊殊冷笑一聲：“祭奠亡人，也不過片刻功夫，誰能知道，這采薇殿，皇帝還會來麼？”

玉壺心知近日心定是煎熬，“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也不敢再勸了。

齊殊發過邪火，只在原地又站了一陣，直站到青煙散去，了無痕跡，才旋回到寢殿之中。

妝鏡臺前擺了一雙茶緞手套，細致地戴好，才手打開寶匣，取出其中一個剔紅圓盒。

打開盒蓋，里面躺著一柄手掌長的烏木簪，簪頭鑲嵌著一顆圓潤的紅珠。

玉壺奉茶殿，見到那烏木簪，不由贊道：“娘娘果是好眼，這簪頭換過，更好看了。”

齊殊凝眸不語。

玉壺將茶盞放下，又看了一陣，忽道：“這烏木紅珠發簪，奴婢瞧著，倒是與先前陛下賞給顧人的紅寶玉梅花簪頗有些相似呢……”

齊殊扭頭看一眼，笑了起來，“是麼……”

玉壺見復又賞玩片刻，便將那烏木簪放回了剔紅圓盒，收寶匣。

出聲問道：“近日秀怡殿婉貴人得封，各宮娘娘仿佛都給賞了，娘娘要賞麼？”

趙婉。

齊殊停了片刻，“賞一對玉鐲，送去秀怡殿給婉貴人。”

酉時過后，顧儀收到了來自州顧家的家書。

顧夫人早在半月前，在顧長通出發之前就給遞了這一封書信，告知顧長通進京一事。

可顧長通行路急，人比信還先到。

顧儀接到家書，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信中與今日所見不差，說得是顧長通進京一為計畝征銀之策，二位朝廷茶課。

自然沒提劉太妃。

劉太妃既然跑了，沒去青州投靠蕭律，反而到了州。

顧儀不想，看樣子，青州真的就要打起來了。

翻過年后，就是南巡了。

低頭又繼續去讀顧夫人的家書，第二頁的容大多是家中家常。

包含了顧昭念學得了甲字，顧宅添了什麼花木等容。

讀來也十分有趣。

信末，顧夫人還提了提，明年顧爹三年考滿在即，若是得‘稱’，興許可以進京應卯，暢想了一下一家團聚的場面。

顧儀笑著看完，就將書信收進了案頭的錦盒。

隔日一大早，剛過辰時，天還不見亮。

在城中客棧歇腳的周亭鶴就已冠齊整地走出了房門。

客棧外，早已站了兩個青宦迎他進宮。

“周公子隨奴由朱雀門進宮，早朝過后，陛下就在天祿閣見公子。”

周亭鶴頷首，一揖道：“多謝二位公公，今日陛下傳召，可是為了昨日茶戶一事？”

其中一個青宦笑道：“奴這就不知了，公子去了便知。”

周亭鶴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他竭力笑了笑，邁步登車輦。

昨日一收到傳召，他便告知了顧長通。

可顧長通卻并未被召見，皇帝今日要見的只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