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陸朝走后,顧儀就研磨提筆醞釀此信箋。

醞釀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卻遲遲沒有下筆,桃夾給換了兩回茶,見依舊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才人，還未想好要寫什麼？

不若奴婢去打聽打聽，看各宮都寫了些什麼？”

顧儀搖搖頭,“不必了。”

可以想象。

可能大部分都會附上幾首詩畫意的小詩,再詠個秋，借景抒。

模板會,但不是很想寫。

畢竟現在蕭衍整個一墨鏡一戴誰都不的酷蓋。

忽然想起從前顧人還給沒有番位的周亭鶴寫過書,也不知道寫了點啥。

桃夾見面苦惱,眼珠一轉,獻計道：“陛下此去烏山別宮多日,早已錯過了才人的生辰,才人何不提一提生辰當日，才人獨自于西苑放天燈，過得冷冷清清,說不定陛下往后會彌補才人呢……”

“還是……不了……”

的生辰的日子本來就不巧,還是別去霉頭了。

顧儀視線不經意掃過書架,靈乍現,飛快提筆在紙上,寫下了“秋栗賦”三個大字。

寫得快，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就寫滿了整整兩頁紙。

桃夾立在一旁,長脖子,逐字逐行讀過，疑道：“才人所書,這前半段仿佛是食譜？

后半段是贊秋栗賦？”

“正是。”

顧儀頷首。

前半段寫如何烹飪秋栗，后半段就寫‘秋栗啊’的十八種夸法。

桃夾沉默了一會兒，“奴婢還是出去打探一圈罷，才人莫急。”

顧儀：……

隔日不到午時，陸朝來的時候，桃夾恰去了膳房領膳，顧儀便將寫好的“秋栗賦”放進了信封，走到了庭院之中。

見陸朝公公似乎正在全神貫注地欣賞庭院中的那口水缸。

這個平平無奇的水缸就這麼多人觀賞？

是不是的屏翠宮庭院綠化太差，除了一棵樹，就是一口搶鏡的缸。

“煩勞陸公公久等了。”

出聲道。

陸公公回轉目來，揖道：“顧才人言重，都是奴應該的。”

顧儀將信封遞給了陸朝。

陸朝接過，在手里一掂，覺得頗有些輕，和其余各宮的信箋沒法比。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顧才人一眼。

誠如師傅所言，懈怠的顧才人。

非是響鼓，定要重錘。

“今日快馬走了，三日后還有一程，奴過幾日再來。”

顧儀懵了，還要寫？

觀訝然神，陸朝有心提點道：“才人不必回回寫信，比如秀怡殿婉人，猶善紅，就給陛下打了個玉墜流蘇，好多其他宮的娘娘，人，貴人都是繡帕，才人做些小件也行啊，全憑才人心意……”

顧儀再次到了來自同行的力。

陸朝見沉默，便微微側目，轉了話頭道：“才人庭院里的這口水缸，等到下月間天冷了，就得讓宮人在下面放些細炭，不然水結了冰，小魚兒就都得死了。”

顧儀聞言，頭也去看了一眼，點頭道：“勞陸公公掛心，這冬日里，我便將小魚兒移進屋中，用小缸養著。”

陸朝頷首，笑道：“才人慈心。”

頓了片刻，又道，“這水缸幽深，冬日里地板結霜，才人行到此亦要小心些才是，從前也不是沒人腳落水過。”

懂得，司馬砸缸。

陸朝見顧才人面了然，輕笑道：“桃夾妹妹伺候才人已有多時，想來也是告訴了才人。

桃夾妹妹之所以怕水，便是小時候落到過水缸里的緣故。”

顧儀心中一驚，桃夾怕水，知道，可這怕水的緣故可從沒聽說過，但勉力抑住驚訝之，只徐徐問：“陸公公可是親眼見過此事？”

陸朝點頭，追憶道：“回才人，當年奴與桃夾妹妹同在花園灑掃，不過八歲，可花園老奴刁鉆，切磨新人，整天指示桃夾妹妹去水缸取水，可當時還沒水缸高，便只得踩了小凳去舀水，料那小凳天擺得時日久了，早結了層霜。

桃夾妹妹腳一，撲通一聲就落進了水缸里，頭顱立刻就淹沒進了刺骨的水里。”

顧儀見他大氣似的停頓，連忙追問道：“然后呢？”

陸朝才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幸而當時花園中有一貴人經過，才急把桃夾妹妹從水缸里撈出來。

出來的時候已是氣息微弱，渾凍得青白。

當日甚是兇險，只怕是晚個一時半刻，桃夾妹妹就這麼去了……”

顧儀聽得心中既又驚。

可這貴人是誰……

想問，卻一直等到陸朝走了都沒問出口。

既然陸朝不愿明言，這便是個不能明言的貴人。

顧儀下意識地，想到了蕭衡。

*

午時過后，二輕騎自朱雀門外出發，一路往烏山而去。

出了京城城門，道各通東西南北。

烏山別宮由此岔口往北，而劉太妃的逃亡路線則是往南。

當日劉太妃被一灰袍人所挾，見他雖不能言語，卻猜定是蕭律派來救的人。

灰袍人一把火燒了談源堂，卻帶著在宮中蟄伏了數日，苦苦捱到二十四日‘凈人’出宮，兩人躲進糞桶里，一路由西小門出了宮。

劉太妃可從來都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上了道，又疾行半月，晝夜馬不停蹄，堪堪躲過沿路關卡，終于進了青州府。

已經瘦了相。

鄭綏帶著人來揚城外迎。

那灰袍人一見鄭綏，立即乖覺地立到了鄭綏馬后。

劉太妃見他披金甲，騎高頭大馬，腰懸一柄長刀，威武非常。

心中一頓，臉上卻不顯，“鄭將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鄭綏并不下馬，只抱拳道：“末將拜見太妃娘娘。”

劉太妃虛弱一笑，“請鄭將軍引哀家速速去見律兒。”

蕭律在揚城行宮之中，等來了劉太妃。

母子乍見。

他猶不敢認，翕，才喚出一聲：“母妃……”

劉太妃驟然落下淚來，撲上前將他抱住，“我的律兒……”

耳邊卻聽他低聲念道：“母妃，怎麼這般老了……”

劉太妃氣息猛地一哽，頓時撒開雙手，抬手就摁向蕭律的腦門兒，“你這個不孝子！枉我亡命一般逃來青州！”

氣煞人也！

蕭律按住的右手，假意端詳了片刻，“母妃不老，方才是兒臣眼拙了……”

劉太妃左右一，見殿中無人，仍舊低聲道：“律兒如今非是兒臣，為何不稱朕？”

蕭律低聲一笑，一雙目漾，“母妃方才見到鄭將軍，難道還不明白麼？

兒臣……兒臣不過是個傀儡……”

一語道破，劉太妃長久以來暗暗的期盼化作泡影，腔似被人一把住，生疼。

“他豈敢？

一個鄭綏就這麼大膽？

博古難道不管，魏州難道不管？

同是太子舊部，難道還能反了蕭家的江山？”

蕭律聲音低，近乎附耳道：“母妃說得對極了，他們是太子哥哥的部下，非是我的部下，舊主既死，若要另立新主，何不親一試？

我被他們誆了來，是我蠢，但此地絕非久留之地，母妃，你快走罷……”

劉太妃心中一落，猶墜深淵，“哀家去哪里，能去哪里？

難道回頭去找蕭衍？

那哀家寧可死！”

蕭律嘆了一聲，“母妃留在此地，必死無疑……”

劉太妃話音抖：“他們再如何……他們豈敢……”

蕭律撥弄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眼中水一閃，似乎有淚，“母妃想想我那王氏，雖是有些膽小，可也伴我數年，絕不是個懦弱之人，可是……說是病死了，便是病死了……如今鄭綏私開了青州金銀二礦，又設爐局，與往來商人，以金易，買的都是鐵……”

蕭律笑了兩聲，“只等一個借口了……母妃一路南下，正中下懷。

只是……他或許尚存了一二分善念，才讓我們母子今日得以相見……”

劉太妃霎時遍生寒，“律兒……”

蕭律手了劉太妃臉頰，細細過楞起的褶皺，干的皮，“母妃莫怕，兒臣在青州府作慎王，也并非一兩日，此際……定設法讓母妃……”

劉太妃正答話，卻聽后，殿門‘吱呀’一聲輕響。

背過去先抹了淚，才回首看向殿門。

來人長六尺，瘦干癟，虬須覆面，一鐵甲。

正是博古。

博古抱拳拜道：“參見陛下，參加太妃娘娘。”

蕭律輕捋長發，笑道：“博將軍，深夜殿，所為何事？”

博古答道：“探子來報，窺見于代帶兵自漠南而下，往川而來，末將今夜便來辭行，往北而行，一探虛實。”

蕭律再笑一聲，“朕準了。”

博古稱謝，再不久留。

蕭律再端詳劉太妃一眼，“就是今夜了，母妃。

博古北行，鄭綏子多疑，定要去送，顧不上行宮。

待會兒你先寢殿，不多時，便有數個與你材相仿的嬤嬤殿，你換上，隨其中一人走罷……”

劉太妃來時艱辛，萬沒有料到母子二人的相聚之時，竟如此短暫。

手死死住蕭律的袖袍，卻聽他又道：“出了行宮，便去川邊，尋一商船往北，先去渠城。”

劉太妃怔忡片刻，抬眼見他臉上是從前從未見過的神。

蕭律，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