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前些時日的夏雨下的又急又大,屏翠宮因年久失修，青瓦被風掀翻了半塊,進門的花廳就一直雨。

昨夜又是一場驟雨,桃夾只得在花廳中央擺上一個紅漆木桶，未流盡的綿綿雨水順著檐上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桃夾臉都氣紅了,“工匠所的宮人太欺負人了,月余間奴婢去報了數回，百般推諉,今日竟然都還未見人來！”

顧儀看那水桶半滿,雨落的速度仿佛慢了些。

“夏日屋尚可忍,但若是到了冬日,就有些難了……等我有了銀子,去打點一番,說不定能快些。”

話音剛落，屏翠宮門外就傳來了有序的腳步聲。

桃夾一，驚喜道：“才人,是尚儀局！”

尚儀局……

顧儀迅速起,走到門口往外,見到一行碧,腰纏紅巾,捧著松竹梅鶴紋圓盤。

果真是尚儀局。

驚愕地向為首的青，見略略屈膝道：“問才人安。

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顧儀猶猶豫豫問：“陛下是……翻了我的玉牌？”

那青點頭微笑,又念一句,“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一旁的桃夾立刻也蹲福道：“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見顧才人默然不語，轉開視線，四下環顧了一番屏翠宮，發現朱漆剝落，屋瓦雨，庭院凄清，庭前泥地上不知何故竟是坑坑洼洼，滿是土。

眉心一跳，立刻肅穆神，吩咐后的道：“速去尚功局各司，工匠所差人來，這屏翠宮要迎圣駕，若有怠慢，按例罰。”

午時過后，各司送來了人與。

雨的青瓦很快就補好了。

工匠所來人笑容滿面，朝顧儀揖道：“才人，瞧瞧這都收拾好了，保證再無落雨，連檐上的青苔，奴也提才人掃過，不信，才人你看，那青瓦在日下锃亮。”

顧儀抬頭一看，“好手藝。”

工匠所來人長吁了一口氣，躬退了出去。

司珍司接連送來了琉璃珠簾和一架山水屏風，司彩司換過所有的被褥緞面。

顧儀走到庭院，見朱漆宮門也被仔細重刷過，紅得耀眼，勤勞的宮人把在地里辛辛苦苦挖得球都重新填上了，覆上新土，齊齊整整。

顧儀：……

轉過眼，又見兩個宮人合力將一口水缸，搬進了庭院。

水缸青黑瓷，圓肚似的，比半人高，往不大的庭院里一垛，覺比司馬砸缸的缸還大。

宮人笑道：“才人可在這水缸里養養蓮，養養魚，庭院里也更有些生機，只有一棵枇杷樹，到底單薄。”

只點頭微笑，“嗯”了一聲。

酉時正。

顧儀沐浴過后，被宮婢簇擁著，換上了一新，洗朱羅，黛青紗對襟。

指染茜蔻丹，頭梳云羅髻，金縷流蘇垂在腦后。

好在廳中東西兩擺了層層冰山。

穿得層疊，卻也不熱。

可顧儀覺得有些奇怪，尚儀局也打過道，卻沒有哪一次如今日一般鄭重，難道是因為從前品級高一些，就松快些，眼下只是個才人，所以要嚴苛些？

尚儀局看萬事俱備，便屈膝告退了，領著一串各來的宮人，浩浩地走了。

顧儀剛準備坐下喝一口茶，就聽悉的高貴公公的聲音高唱道：“皇上駕到。”

張地握了握拳，快步走到門前，拜道：“參見陛下，問陛下金安。”

久未踏足屏翠宮，蕭衍見到院中獨獨一棵枇杷樹竟已亭亭，怔忡片刻，才看向頭顱低垂，跪拜的顧儀。

“平。”

顧儀起，抬頭才見蕭衍頭戴玄紗翼蟬冠，著明黃常服，上列日月星辰，前金龍飛天。

一雙眼中卻平靜無波。

最悉的陌生人。

想。

蕭衍見顧才人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竟無作亦無言語，便自己邁步進了屏翠宮。

高貴公公錯之際，怒其不爭地瞪了顧才人一眼。

怎麼回事！上次不是還機靈麼!

顧儀回過神來，趕轉跟上，自立到花廳桌旁，問：“陛下要飲茶麼？”

蕭衍見局促地站著，只“嗯”了一聲。

屏翠宮室本就不大，如今見蕭衍袍大馬金刀般坐在廳中，屋舍便霎時更覺仄。

顧儀礙于他的氣勢所迫，默默深吸了一口氣，袖小心地給他倒了一盞茶。

好在，一滴茶水都未濺出。

蕭衍飲過，緩緩說：“傳膳罷。”

高貴公公出門喚來等在一旁的宮人，不過半刻之后，膳食間宮人捧著托盤，魚貫而。

顧儀看了一眼案幾上陳列的菜肴，還是沒有抑住過分羨慕的神。

當才人當久了，吃得東西也太清湯寡水了。

比如，最喜歡的醬肘子就好久沒吃到了。

蕭衍眼風窺見專注地盯著幾上一道醬肘子，便出聲道：“才人伺候朕用膳罷。”

顧儀舉箸，先替蕭衍夾了一筷子醬肘子，醬澤濃郁，聞上去更有醬香飄散，筷子一就輕捻而起，肯定口即化。

顧儀淚灑心田，將那一小塊醬肘子規規矩矩地放進蕭衍面前的碟盞。

不低頭看他一眼。

既然吃不到，就當在看吃播吧。

蕭衍抬頭，看一雙杏目圓睜，亮晶晶地注視著他，眼含期待。

蕭衍垂首，慢悠悠地開始用膳，容止得當，俱是矜貴。

食不言。

這吃播看得太煎熬了。

顧儀站在一旁，見他碟盞已空，又手舉箸給他夾了一塊醬肘子。

蕭衍氣得笑了，“顧才人，沒伺候過用膳？”

說起來，真是約等于沒有。

但顧儀秒懂，“臣妾知錯，陛下勿怪，之后定當雨均沾，一視同仁，陛下吃什麼？”

蕭衍停箸，沒好氣道：“你坐下罷。”

顧儀心虛地干笑了一聲，“謝陛下隆恩。”

待落座后，蕭衍再次舉箸。

顧儀立刻給自己矜持地夾了一小塊醬肘子。

啊，還是這悉的醬香！

高貴公公站在花廳柱前，人都看傻了。

這個顧才人是怎麼回事啊！

用過膳后，宮人就無聲地撤去了杯盞。

高貴公公按照皇帝要求，捧來了幾卷奏疏，但屏翠宮已非當日舊宮制式，如今只留了一間花廳，一間寢殿，連書房都沒有。

高貴公公為難地將奏疏擺進了寢殿中的檀木長臺之上。

蕭衍就在這里看奏疏，顧儀不擾他，就走到庭院里看一看新得的水缸。

早有伶俐的宮人給水缸注上了清水，其中真放了幾尾小魚，五六，游來游去。

顧儀映著水影，看到了自己的面目，紅撲撲的。

手一，微微發燙。

晃了晃腦袋，繼續觀魚。

高貴公公自覺不能再這樣冷眼旁觀下去。

他緩步走下臺階，停在顧才人背后，輕輕假咳了一聲。

顧儀回首，笑道：“高公公。”

高貴笑得和善，“才人，這是觀魚呢。”

顧儀點頭，靜待下文。

“這太也快落山了，才人還是早些進殿去吧，陛下雖是日理萬機，旁也得有知冷知熱的人，才人不若陪在殿中，與陛下說說話，解解悶……”

顧儀皺眉，“可陛下在讀奏疏，臣妾不敢打擾。”

高貴公公心中嘆氣，卻只能耐著子開導，“才人，何談打擾，去送杯茶，即便不說話，坐在殿中，陪著就行。”

顧儀覺得如今的高貴公公也有點怪，現在都管得這麼事無巨細了……

大幕朝第一佞，錢都沒送，還能被翻牌子，就很離奇……

高貴公公見面前的顧才人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樣子。

勉力一笑，“才人，快進去罷。”

心累。

顧儀只好回了殿中，了一把扇面團扇，走到寢殿之中，蕭衍垂目還在讀奏疏。

聽到足音，卻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顧儀下意識地就出了假笑孩的表。

蕭衍卻冷聲道：“若不想笑，不必強歡笑。”

顧儀臉上一僵，收了笑意。

徐徐走近了兩步，“陛下可要用熱茶？

臣妾去沏一壺新茶？”

蕭衍轉過頭，說：“不必。”

顧儀只好自己尋了殿中的一方繡凳坐下，給自己扇風。

細想起來，現在的蕭衍似乎比從前更加絕了。

哎。

無意識地嘆出了聲。

蕭衍自殿后，聽得細微聲響，扇面輕搖，就不大看得進奏疏了。

如今耳邊又聽一聲低嘆，不放下了手中卷軸。

“顧才人，此際有話要說？”

見他臉上似乎微惱，顧儀舉起團扇，半遮面，“臣妾此際沒有話要說。”

蕭衍見坐在繡凳上，離他數尺之遠。

可這個顧才人不怕他。

為帝君者，口含天憲，生殺予奪。

畏他者，懼他者，見得多了，一眼便知。

可這個顧才人表面唯唯諾諾，伏低做小，但似乎一點也不畏懼他。

見蕭衍沉默地凝視著，顧儀起，試探道：“臣妾替陛下除冠拔簪罷……”

蕭衍點頭，卻先喚了高貴殿，“將奏疏送往天祿閣。”

高貴公公稱是，捧了奏疏就走。

顧儀適才上前，因為蕭衍尚且坐著，輕易地就摘下了他的翼蟬冠，黑木簪。

他的頭發還是如記憶中一般黑亮，。

顧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