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時正值午后,萬里碧空，無一清風。

一烈日當空,將腳下的青磚炙烤得發燙。

蕭衍立在原地,只覺熱氣順著腳下升騰，心頭愈發聒噪，見那顧才人垂首認錯之姿,更是心煩。

他轉開了眼,不再看，抬腳往前殿的方向而去。

高貴公公見狀一愣,繼而快步跟上,卻見皇帝一路眉目深鎖,沉默不語。

心中不暗道,果然犯了皇帝忌諱,再怎麼往后找補也無濟于事,還是沒能皇帝的眼啊……

可將將走到天祿閣外，高貴公公耳邊卻聽皇帝忽然問道：“這顧家是什麼人，似乎是地方知州？”

高貴公公心中一驚,臉上霎時堆笑道：“陛下好記,顧才人的父親顧長通,是州知州,從五品……原是青州府衙通判,兩年前才調任州。”

“是麼……”那他從前確實不該見過，難道昨夜擲玉真是巧合……

高貴公公回憶了一遍初選時送來的寶冊,徐徐又道：“顧長通兩年前是自請調離青州府衙,他與戶部沈旭同年禮圍,在去青州前，也曾任職于戶部濟州清吏司……”

眼風一瞄,見皇帝似乎真的凝神在聽，高貴公公繼而大膽道：“顧長通進士出，可家門不顯，為雖已有十余載，但晉到正六品后，就難有寸進，及至調任州知州，州清貧，算不上好去，顧長通補了缺，這才升了從五品……”

蕭衍頷首，邁步進了天祿閣，卻未再言。

高貴公公見好就收，適時閉上了。

申時正。

采薇殿的淑妃娘娘罕有地發了一通脾氣。

一雙丹眼淬著冷，掃過殿跪著的一眾宮婢。

玉壺跪在領頭，磕頭道：“娘娘息怒。

都是奴婢擅作主張，想著秀怡殿的宮婢常來送件，往日里也曾去過書房，昨日便吩咐將王貴人新進的茶會圖卷放書房，誰曾想……奴婢一定將功補過，將書房打理妥帖……”

淑妃冷聲道：“本宮的書房，秀怡殿隨便來個人都能進？”

玉壺又磕了好幾個響頭，口中連聲道：“奴婢知罪，娘娘息怒。”

淑妃又看了一眼，到底是家里帶來的舊人了。

如今再罰，再補過，也沒用了。

“采薇殿所有宮婢罰俸三月，自去領三十手板。

如若以后再犯，便不必在采薇殿里呆了。”

“謝娘娘開恩。”

淑妃說罷，獨自回了書房，來回踱步，心神仍舊惶惶不寧。

昨夜抄完經，將手中狼毫擱竹雕筆洗時，不慎跌落在地，俯去拾，才發現山水烏漆立柜下滾落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紅珠子。

劑母珠。

淑妃立刻慌張地去開了立柜上的暗格，三彩寶匣果然被人過了，蓋子只是胡地合上，里面躺著數顆渾圓鮮紅若的劑母珠。

此暗格，此立柜，從不讓人，是誰胡地了的東西。

淑妃合上暗格，便疾步邁出書房，斥責宮人了書冊，玉壺聞聲而至，方知傍晚時分，秀怡殿的宮婢槐花來書房送過圖卷。

槐花。

不論知與不知，有意無意，都留不得了。

趁夜與人留有暗語。

齊殊等了整整一夜，就是不知道此刻是否已經事。

盛夏日長，酉時過后，天依舊大亮。

桃夾從工匠所領回了一套半舊的小副捶棒和一顆捶丸，遞給了顧儀。

“這一套捶聽說是從前宮侍們頑丸戲最稱手的，只是有些舊了，才棄之不用，若是才人頑個趣兒，使著正好。”

顧儀接過細看，比劃了一下，“真是稱手，不錯！”

桃夾笑道：“才人也這球戲，聽說落英宮德妃娘娘也呢……”

顧儀：“呵呵。”

我的是銀子，謝謝。

上一周目，將那一紙捶丸戲輿圖看過不下百遍，球窩在何，球基在何，十籌之間，哪個是上坡球，哪個是下坡球，哪里有花木障礙，哪里土地，都一清二楚。

加之優秀選手們的演示作為模仿素材，這一回距離捶丸戲還有數月之久，若是勤加練習，三天模擬五天實測，不信拿不到名次。

一籌百兩，可以有夢！

趁著天尚在，顧儀換了一雙錦靴，在屏翠宮不大的庭院里開始練習擊球。

木制捶丸被猛地擊打，撞在磚墻之上，咚咚作響。

打了好一會兒，顧儀出了一汗。

好在日頭業已西沉，微風輕拂送來涼意。

桃夾出言勸道：“才人頑了這麼久了，還是歇歇罷，先用晚膳罷……”

顧儀自覺已經漸漸有了手，“好，我再擊五球，今日就到此為止。”

說罷，雙手握柄，用手肘發力，擊打腳下的捶丸。

這一擊使了巧勁，那捶丸竟被擊打得凌空騰起，飛出了屏翠宮不高的瓦檐，砰砰數聲大響，好像落到宮道之中，彈得更遠了。

顧儀尷尬一笑，“我去瞧瞧，把捶丸撿回來。”

畢竟只有一顆球。

桃夾一副想笑卻又勉力憋住的模樣，“嗯”了一聲，也跟著出了門。

余暉猶有，可深邃的宮道已是半半明。

西苑本就人跡罕至，日暮之后，更若無人之境。

顧儀定睛一看，才見那小小的捶丸已在道上滾了好長一段距離，眼看就要滾到盡頭了。

快步追了上去，剛行兩步，抬眼只見甬道盡頭一道灰影一閃而過，往西而去，快得就像是眼花。

顧儀心中一落，一種古怪的似曾相識之油然而生。

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了手中拽著的捶棒。

行到甬道盡頭，才見到東側是一棵大槐樹，遮天蔽日，樹后似乎藏著一口水井，而井邊有個躺著的人？

立時大驚，轉頭對桃夾道：“快，去人，這里有個人！”

桃夾也探頭去看，“奴婢這就去！”

顧儀走近樹后一瞧，見那躺著的人，穿一皺的碧宮服，蘋果臉，顴骨微聳。

是槐花。

顧儀蹲下，小心翼翼地手去探的鼻息。

心中驀然一松，尚還有氣。

等了小半刻，桃夾就領著宮正司的人就來了。

宮正司為首的著青服，腰懸紅宮令，年紀四十上下。

出聲問道：“是顧才人？”

顧儀起道：“正是，是宮正司的哪位姑姑？”

道：“臣婦姓沈。”

人。

顧儀便道：“方才我出來撿捶丸，追到此，就見到此宮婢躺在井旁，此刻尚還有氣息，沈姑姑可速請醫政來探。”

沈頷首，后兩個碧合力將槐花抬到了木架輦上。

“臣婦此際便帶此人去宮正司，請醫政來探，只是此事著實蹊蹺，宮正司掌戒令謫罪之事，需要查辦此事，還請顧才人與臣婦去一趟宮正司，將此事細說，記錄在冊。”

顧儀點頭，“理當如此。”

宮正司離西苑有段距離，一行人到達司，宮燈業已點亮，將四角廳堂照得燈火通明。

顧儀見到廳中立著一個藍白帽，腰系黑帶的醫政。

前殿高貴公公聽到宮人回稟，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此事不算大事，只是既然發生在西苑，他就得稟報皇帝。

蕭衍只問：“那井邊是何人？”

高貴答：“聽說是秀怡殿的一個二等宮婢。”

“秀怡殿宮婢為何會在西苑，是何人發現的？”

高貴如實道：“聽說是顧才人。”

顧才人。

又是這個顧才人。

蕭衍沉片刻，自案后起，“去宮正司瞧瞧。”

顧儀立在一旁，見那醫政查看槐花的脈搏，又去掀的眼皮。

可槐花都沒有轉醒的意思。

面前的醫政查過一陣，停下作。

見他雙目微瞇，眉心蹙，面疑，顧儀不由得也張了起來。

恰在此時，門外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宮正司霎時寂靜無聲，眾人振抖袍，接連伏地。

顧儀只覺膝蓋一，也跟著伏地。

“參見皇上。”

“平。”

蕭衍目掃視一圈，落到了醫政上，“胡醫政如何說？”

胡醫政垂首又是一揖，“稟皇上，依微臣所見，此人暫無命之憂，只是許是被人灌了湯藥，故此一直昏迷不醒。”

見皇帝無言，他只得繼續又道，“不過……微臣有一尚不明白。”

蕭衍“哦”了一聲。

胡醫政將頭垂得更低，“此人右手上似乎有傷，可不見傷口，唯有四指通紅腫脹，微臣看了半晌，也瞧不出緣由，興許……興許是了什麼東西，或者吃了什麼東西，導致此異常。”

隨著他的話音，顧儀將目投向了槐花的右手，見到的手指果如醫政所言，又腫又紅，就像是四小胡蘿卜一般。

想到這里，顧儀心中咯噔一跳。

蕭衍卻緩緩開口問道：“依醫政所言，此人是到了何？”

胡醫政聽他話音雖是平淡，可不知為何自己脖后竟然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他頭輕，才答：“臣無能，目前尚未可知，人各有異，發排斥之亦有相異。

微臣可待……待此宮婢醒來，或許可以細細問詢，找出其中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