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顧儀又將銀票塞回了寶匣之中,起前去拉開房門。

顧昭手里提著一個銅球手爐，銀鏈玲玲作響,隨風輕搖,他獻寶似的遞給顧儀，“阿姊，白日里不是說昨夜房中有些冷麼,這是我房中的小銅爐,平日里也用不上，不如阿姊放在房里罷。”

顧儀接過銅爐的銀索,心中頗有些,“謝謝你！”

又見他還是白日里的書打扮,冠發一不,“你這麼晚,還未梳洗麼？

你還是快些安寢罷。”

顧昭地笑了笑,點點頭，躬一揖，跑走了。

正巧桃夾捧了安睡湯藥來,見狀笑道：“顧小公子見到夫人定是欣喜,若是以后顧小公子了京就好了,興許還能常常見到……”

顧儀聞言,不由喟嘆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若是被遣出宮，在京城就有暫時落腳之了。

“夫人……”

顧儀一驚,循聲去。

天業已漆黑,借著游廊前兩盞昏黃燈籠,窺見庭院里走來的兩道人影。

蕭衍披著黑氅，行在前,顧長通，步落半步，行在后。

兩人走到廊下站定。

顧儀蹲福片刻，開口道：“公子這是才回來？”

蕭衍頷首，“嗯”了一聲。

顧長通面微紅，自覺有些尷尬，方才小儀雖只是無心之語，卻難免有前討的嫌疑。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蕭衍的神，見他眉目疏朗，好似渾不在意。

他于是道：“今日往返唐縣，路上結了冰霜，適才耽誤了回程。”

顧儀點頭。

顧長通看時機尚好，出言告退：“公子早些安寢，明日辰時，某再差人來喚公子。”

蕭衍笑道：“有勞顧知州。”

顧長通轉離開后，桃夾輕手輕腳地將安眠湯藥放在房中案幾上，也離開了廂房。

顧儀見蕭衍邁步走進房中，先是打量了一圈房間，才問：“這就是你昔年的閨房？”

顧儀將手中的銅爐掛在三足燭臺上，心虛地“嗯”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妾替公子更罷。”

蕭衍展臂膀，任由顧儀解下他的大氅和腰間玉帶，掛在沉木架上。

屏風后早已備下熱水，霧氣蒸騰，竹爐中點著花果暖香。

只見稍稍垂首，出一段玉白脖頸，低眉順目，模樣竟難得地乖巧。

此城中的寂然冬夜，此一闋閨中，猶似一對尋常夫婦。

朝朝暮暮，相依相偎。

顧儀見蕭衍沉默，抬手替蕭衍摘了玉冠，笑道：“妾替公子梳發。”

然后就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提一下巧遇周亭鶴的事。

未雨綢繆。

顧儀心中正打著如意算盤，雙手卻忽然被蕭衍捉住。

他雙目華流轉，角含笑，“梳發不必了，夫人伺候我沐浴罷。”

是夜，顧儀無暇再提周亭鶴。

辰時，顧長通派人來喚蕭衍。

今日皇帝要去州衙門見王子伯。

州衙門離顧宅不遠，馬行不過半刻。

王子伯早就候在衙門外，著青袍常服。

見到蕭衍下馬，只微躬，喚了一聲：“公子。”

他昨日就已面圣，今日便不那麼拘謹了。

州衙門的小吏急急跑上前來，對顧長通拜道：“稟報知州，周家大老爺和周家公子一早就來了衙門候見，如今尚還等在花廳……”

顧長通聞言，臉上神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他立即斂眉，問小吏道：“周家為何而來？”

小吏一五一十說：“周隆說是要同知州問詢計畝征銀一事……”

顧長通沉片刻，先是看了一眼蕭衍，又再了一眼王子伯。

王子伯笑道：“知州見見也無妨。”

他轉而又對蕭衍解釋道，“公子，這周家就是昨日提到的茶商周氏，他們常在州府間行走，茶運走水路，也走陸路。

周氏在州有兩茶園，因是從商，并未計田產……”

蕭衍笑言：“知州但見無妨。”

顧長通連忙稱是。

周隆和周亭鶴在花廳坐了半晌，終于等來一個灰小吏匆匆進門。

“二位請隨某來，知州在書房等二位。”

周亭鶴笑著起，“從前顧知州素在這花廳里見客，怎麼今日移步書房？”

小吏笑答道：“天冷了，知州覺著書房暖和些。”

周亭鶴卻起了疑，莫非這州府衙門中還有別人……

周家二人隨小吏穿過抄手游廊，步書房之中。

此書房不大，唯有一張長木書臺，幾把方背椅，可房間東側另有一道雕花木門閉。

顧長通自書桌前起，迎道：“周掌柜。”

周隆揖道：“顧大人。”

周亭鶴也隨之一揖，“顧大人。”

顧長通目疏冷地掃過周亭鶴，抬手示意他們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

“不知二位今日是為何事而來？”

周隆開門見山道：“今日周某來無非是想問一問顧大人這稅賦改之計如何施行，周家從商多年，家中祖產幾畝三分地早就變賣了，余下的都是茶園。

按照舊制役歸于地，無田則無賦役，顧大人可否解，這新賦該如何納？”

顧長通聞言，淡笑一聲，呷了一口杯中熱茶，“周掌柜所言極是，若是按照舊例，從商者逐千金，而手不沾一役，大失公正，若是從農者擔子太重，荒年棄田棄耕流亡，則有流寇之患。

因此，從商者當以所得納賦，同以征銀……”

周亭鶴聞言，反而放下心來，這與他先前所料的不差分毫。

先帝屢次北伐，國庫空虛，征銀改賦都是充盈國庫的手段。

只是此事推行定有阻力，哪家商戶會如數盡數上報，心甘愿繳銀。

耳邊卻聽周隆笑道：“顧大人是爽快人，既如此，周某人心中也有數了……”

顧長通又是一笑，“周氏茶業興隆，乃是州表率，戶部王員外郎自京中來，一直未得機會去周氏茶莊拜會，不知二位今日可是有空？”

周隆臉上一僵，復而笑道：“莫非王員外郎今日尚在州府衙門？”

顧長通頷首，“正是。”

周隆躬拜道：“煩勞顧大人引薦。”

話音剛落，書房東側的雕花木門徐徐打開。

一個著青袍常服的青年轉了出來，前繡白鷴補子。

玉面微白，笑道：“周掌柜，久仰。”

顧長通笑道：“這就是王員外郎。”

周隆，周亭鶴立刻揖拜道：“王員外郎。”

王子伯輕笑，“二位不必多禮，今日巧遇二位，實屬難得。

今日王某若是有幸一觀周氏茶園，就再好不過了……”

周隆滿口答應，“請王員外郎與周某來，周氏有兩茶園，一個離城十里今日可去，另一個須車行數個時辰，毗鄰驪山，若是王員外郎想去，周某人改日定做安排！”

王子伯輕輕擊掌道：“甚好！今日某恰有一同僚亦在州，可一同前去。”

周亭鶴聞言，心中一驚。

抬眼就見那雕花木門后，又轉來另一道影。

來人未著有品階的服，只著一襲玄常服，腰懸玉帶。

相貌堂堂，面上雖含笑，氣勢卻是懾人。

蕭衍也在審視面前的周氏叔侄。

周隆正如多年走南闖北的商人，圓而知世故。

而周亭鶴之，清正寡言，似乎更像是個書生……

王子伯道：“這是黃兄。

戶部清吏司。”

周亭鶴聽他只報所，未報名，心中不由更疑。

午時過后。

顧儀隨顧夫人去前院查看采辦的年貨。

年關將至，顧家今年又有貴客，年貨置辦就格外心。

顧夫人認真清點完莊上送來的蔬菜瓜果，花卉盆栽，對照一張長長的單子劃過，又囑咐家仆將地窖中的兩壇陳釀搬出來。

扭頭問顧儀道：“公子平日吃什麼？”

顧儀認真想了想，發現蕭衍用膳好像沒有什麼偏好。

倒是宮妃們常給他送點心，想來也是投其所好。

于是答道：“吃點心。”

顧夫人聞言一笑：“那你給公子做過你平素里最為拿手的杏花餅麼？”

什麼，什麼餅？

顧儀憨笑一聲，強作鎮定道：“沒有，膳房師傅的手藝比我好多了，用不著我……”

顧夫人又笑：“理雖如此，但貴在心意，眼看年節將至，小廚房里一應俱全，你要是想做也可以做。”

小儀太不開竅了，得推一把。

顧儀怕顧夫人起疑，不敢拒絕，只斟酌道：“但我也好久沒做餅了，手藝難免生疏，不若阿娘教我？”

顧夫人果然興致道：“好，這邊清點完，我們就速去廚房。”

到了廊后的小廚房里，顧儀洗手餅。

顧夫人看作，嘆氣道：“果是生疏了啊……”

顧儀害怕掉馬，更加打起十二萬分的神做餅了。

小半個下午緩緩而過，被迫杵在小廚房里的桃夾苦著一張小臉，踱步到顧儀旁，聲音細若蚊蠅道：“奴婢……昨天沒來得及買那蝴蝶釵環，今日左右無事，奴婢能不能去買蝴蝶釵環……”

“當然……能。”

顧儀抹了抹沾滿面的手掌，從腰包里出幾塊碎銀子，“順道幫我把昨天沒買的碧玉青鳥簪也買了……”

桃夾笑嘻嘻地拿了銀子跑走了。

好羨慕。

顧儀頂著顧夫人的審視目，凈過手，繼續餅。

桃夾披一件栗厚斗篷，出了顧宅，先去昨日去過的珍寶閣，買了蝴蝶釵和碧玉青鳥簪，然后又拐過城墻下的巷道，找到了留心記著的鐵鋪，選了一對護肘的銀甲片，裹在一方黑布中。

顧宅旁是一四方小院，隨行的仆從和侍衛多在此院歇腳。

桃夾抱著黑布包裹，邁步院，走過廊下拐角，就看見趙貴人邊的繡荷站在不遠同人說話。

桃夾閃后退到廊后，見繡荷手中著一個白瓷瓶，遞給門中人，道：“齊都統，一路多有照拂，這是我們貴人特意送來的活化瘀傷藥。”

門傳來齊闖的聲音道：“本是分之事，貴人不必掛懷。”

繡荷再勸道：“齊都統收下罷，若是不收，奴婢回去也無法差。”

桃夾只聽齊闖沉默了一瞬，才接過白玉瓷瓶，道：“多謝。”

繡荷福離去，又聽一聲關門聲響。

桃夾攏了攏懷中的護肘甲片，旋就走，走出宅院外猶不解氣，猛地將包裹摜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