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座落在南居賢坊東直門大街上慶侯府洗去一天的喧鬧，在夜中恢復平靜。

而坐在安榮院上房室臨窗大炕上的葛老夫人心卻不平靜。

雙手抓住炕沿，微微前傾，聲音中由著不容錯識的期待與喜悅：“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雖然早就猜到婆婆會很高興，可此刻見了葛老夫人的反應，大夫人心里還是忍不住滿意：“真沒想到四丫頭會來這樣一招。四弟妹是個不風的人，沒想到養的兒倒是個妙人。”

葛老夫人不由興地拍了一下炕：“如此說來，這回我終于可以除掉這個眼中釘中刺了。”

“靠這個還不行。”大夫人笑道：“萬一四老爺丟車保帥，狠心把四丫頭出來，任我們置，他一樣可以把干系撇清啊。”

“不能吧。”葛老夫人詫異道：“老四可只有這一個兒。”

“在榮華富貴高厚祿面前，一個兒算什麼。”大夫人冷冷一笑道：“老太太，想要把四房推倒，咱們必須加大籌碼。”

大夫人在葛老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葛老夫人滿意地點頭：“如此一來，老四就會與沈氏離心離德，他斷了沈家這個金山的支持，又沒有了慶侯府的庇佑，就只能在吏部候缺侯到死了。”

大夫人郝氏微微一笑，說不出的高興。

二老爺最是個懦弱無能之輩，二夫人費氏雖然是葛老夫人的外甥，但只要大房還是慶侯，二房就只能仰仗大房的鼻息生活，絕不敢得罪大房。

三房更是不中用的，三老爺雖然是老太太親生的兒子，卻是個聾子，還沒個子嗣。雖然他闖了很多禍，但是卻也沒有能力與大房抗衡。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就當個廢養著好了。等老太太死了，那就另說了。

最難纏的就是四房，四老爺有功名在，還是個。雖然如今在京城候缺，可難保他沒有機會飛黃騰達，必須在此之前掐斷他的路子。

四丫頭此舉真是一舉兩得啊。呂大人這次回京升職，出任吏部侍郎，專管朝中大小員升遷補缺考核，四丫頭得罪了呂家，不僅讓老太太住了把柄，還斷送了自己父親的前途。可不是個妙人嘛。

等把四房趕出了慶侯府，二房也要滾蛋，那時候慶侯府就是他們大房的天下。四房二房也休想從慶侯府分走銀子田產商鋪，那些都是兒子的東西，必須要為兒子守住。

安榮院里，婆媳兩個滿腹鬼胎，心中自鳴得意。榮冬院里，況卻相反。

四夫人臉上噙著怒瞪著顧重：“你知不知錯？”

顧重跪在地上，梗著頭，力理據證：“我沒錯。呂夫人有恐針癥，若是李院判強行扎針，后果會十分嚴重，我這麼做是為了呂夫人好。我知道母親怪我自作主張，怪我言語無狀得罪了李院判，怪我多管閑事……”

顧重抬起頭，雙目有神，語氣堅定地對四夫人道：“今天的確是我魯莽了，可若是重來，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母親，我幫助呂夫人，急他人之所急，我并沒有做錯。”

“可萬一你沒有治好，后果是多麼嚴重！”四夫人聲音繃，面嚴厲：“你只想著急別人之所急，怎麼不想想我是多麼擔心你？萬一呂夫人有個好歹，何止是你一個人，就是我跟你父親都不會好過。事到如今，你居然還不認錯！”

“母親，呂夫人只會好，不會歹。我會把治好的。”顧重道：“若母親定要我認錯才滿意，那我認錯又有何不可？不過這只是礙于母親生氣，所以不得已認錯，并非我發自真心的認錯。母親，難道你想要我這樣口是心非的認錯嗎？”

見四夫人臉發，一語不發，顧重又用十分沮喪失落的聲音說道：“母親，您一直教我做人的道理，您教我要樂善好施，盡量幫助別人。可是，為什麼現在您又要求我獨善其，無于衷呢？”

“你……”四夫人十分震驚，怔怔地著顧重，半天沒有說話。

不得不承認，的兒，捧在手心里的小囡囡，已經長大了。

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主張。這想法并不會因為這個做母親的否定阻止而改變，反而會越來越堅定。

哪怕自己此刻如此生氣，如此嚴厲，依然始終如一，沒有退后半步。

的兒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堅忍不拔的格！

應該高興，應該為兒驕傲，的兒比一般弱無主見的孩子強千百倍。

可是一想到兒的堅忍不拔是為了要行醫，心中的擔憂就怎麼也止不住。

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賤，不僅為仕宦豪門瞧不起，就連普通的農戶都比商人有地位。若不是今上格外開恩，商戶之子，甚至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

為商戶之，嫁公卿之家，了多輕視輕鄙，忍了多冷言冷語。時時小心，步步留意，不敢做錯任何事。可依然不了被人嘲諷地位低下，鄙無禮，見財忘義。

已經夠了這樣的日子，重是侯門小姐，父親是兩榜進士出，再不用忍自己曾經過的不公待遇。

可兒居然要行醫，還為了行醫頂撞自己。

三教九流，醫者地位在吏之下。一個侯門閨秀，去做行醫之事，的名聲還要不要？以后誰敢娶這樣的子進門？

若重是個男子，可以進太醫院，也不會這樣強加阻攔。可是個孩子，找個門當戶對知冷知熱的人嫁了，生兒育和和的過日子才是最好的歸宿。

可兒本不聽自己的勸！

這該如何是好！

一想自己曾經遭的非議與白眼兒要經歷一遍，只覺得心口悶得厲害，眼淚也止不住掉了下來。

“母親！”

顧重十分震驚，沒有想到自己行醫一事母親居然在意到這步田地。

驚惶無措，難過自責，顧重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一時間各種滋味涌上心頭。

“四小姐，您也太不懂事了！”伍嬤嬤的聲音里有著掩飾不住的責備：“夫人是商戶出，就因為這個，這些年不知道了多冷言冷語，在老太太面前也是一丁點的地位都沒有。所以，夫人時時小心，留意，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就怕被人恥笑了去，說商戶之家出的姑娘沒有禮數教養。”

“您今天的所作所為，別人豈會真正責備你呢？”伍嬤嬤長嘆一聲，有些心痛地了四夫人一眼：“別人只會說是夫人沒有教好你，是夫人的錯！”

顧重聽了，眼睛漸漸泛紅，心里也覺得酸難當。

是啊，只顧自己，一意孤行，卻沒有想到母親。小小的一個行為，都有可能讓母親遭難以承的非議。

重生回來的目的是什麼呢？

明明下定了決心，是要拯救母親，為治病，讓不要英年早逝，不要傷心難過。

可自己干了什麼呢？不僅沒有為母親排憂解難，反而給添麻煩，不聽的話，惹傷心難過。

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是行醫，是跟母親在一起，讓不要再委屈。

罷了，既然母親不喜歡自己行醫，那就不行醫吧，橫豎……橫豎也沒什麼大不了。別的孩子沒有行醫，不也一輩子那麼過來了嗎？

雖然心里這樣說服自己，可顧重卻覺得嗓子眼堵的厲害。

站起來，走到四夫人邊，又緩緩跪下：“母親，我答應你，我以后再也不給別人看病了，再也不說行醫治病的事了。可這一次，我已經答應了呂夫人，我不能言而無信。就這一次，您給我半個月的時間，等治好了呂夫人，我再也不行醫了。”

想起了上一世，在良鄉田莊的那幾年，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陪伴的只有醫。

給那些佃戶看病，他們衷心的戴。雖然一無所有，卻活的簡單、快樂。

可那樣的生活，今生，再也不能夠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有了母親，卻沒了行醫的快樂與就，這大概就是重生的代價吧。

顧重眼眶發，卻生生地忍住，揚起一個笑臉，著母親。

四夫人欣地攬著顧重：“我的兒，你肯聽話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顧重起床梳洗之后，就對青芷吩咐道：“你去外院顧泰來過來，就說我有事找他。若是他來的時候，我還沒從安榮院回來，你就讓他等著。”

“是。”青芷領命去了，顧重就由綠蕪陪著去了四老爺與四夫人住的榮冬院。

給母親請了安之后，小丫鬟拿來脈枕放在母親的手腕下面，顧重就開始給母親號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