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麼一回事后，夏寧反倒是沒了睡意。

　在床上翻來覆去，眼前、腦中想的都是過往種種，心中焦熱，似是揣著件急事，又似是有許多話堵在口無人可說。

　做事素來果斷。

　心里頭拿定了主意后，干脆起，隨手扯了件外衫罩上往外走去。

　剛一拉開門。

　外頭月涼如水，灑滿院落。

　院中高大壯的樹木在清冷月中枝葉舒展，靜靜矗立，投下大片暗影。

　白日里所見的金黃燦燦，在夜間頓時了。

　這番景，令想起耶律肅來，一如這浸涼的夜。

　又將剛踏出去的腳收回來。

　心中滾燙的念想也逐漸冷靜下來，想起那日他們在床笫間胡鬧，為了那些吉利不吉利的說法，他生生的忍著，最后實在看不下去，直接用被子將罩了起來。

　這些小事，集的爬滿心口，下了的急躁。

　角微不可查的揚起，目更是連自己都不知的著。

　折回屋里，翻出筆墨來。

　略一忖量，方才落筆。

　筆是極好紫毫筆，紙是宣上隨手裁下來的一頁。

　寥寥數字，寫完疊起，裝荷包。

　這屋子里點了燈，把雪音驚了起來，也省的想法子去尋暗衛。

　做完這些事，心中焦熱散去，安安心心躺下歇息，一覺至天明。

　又過了一日，嬤嬤拿著定下的黃道吉日，備了禮上門。

　雖是來，喜事嬤嬤也仍不讓出門，由雪音把帖子遞給過目，上頭寫著十一月初六。

　宜嫁娶、土、喬遷。

　是個極好的日子。

　連上頭的筆跡都是耶律肅親手寫的。

　夏寧眼中帶了點溫暖的笑意，頷首，才把折子還給雪音，“就這個日子罷。”

　雪音多看了一眼。

　夏寧挑眉，無聲詢問。

　雪音的聲線波瀾不驚，平靜如一潭冰冷的泉水，“覺得姑娘與從前不大一樣了。”頓了頓，又補了句：“笑的時候。”

　夏寧只笑了笑，并未答，“嬤嬤還在外頭候著，你快送去。”

　大婚的日子定下來，只剩7八日，宅院里一日比一日忙。

　夏寧出天青閣，這差不多是整個京城都知曉的事，出嫁之事無娘家可以幫忙打理，所有嫁妝都要自己備好。

　耶律肅前后送來的彩禮共計一百一十箱，這些都會變的嫁妝隨一同嫁將軍府。

　但自己多也要添些。

　否則不知外頭要傳的多難聽。

　與張嬤嬤合計了下，打算湊個二十箱整，且箱子里不能為空，為了填滿這些箱子，耗盡了小院里攢下來的金元寶，銀錠子。

　為了采買嫁妝，4個丫鬟更是忙得團團轉。

　每日里進進出出，采買東西，直到夜深了才能歇下來。

　夏寧心疼們，免了們在跟前伺候，看著4個花一般的丫鬟累的眼下一片烏青，打算請兩個小廝或是雇傭兩個挑夫，好讓們輕省些。

　誰知喜事嬤嬤卻不同意。

　說姑娘自己添嫁妝已是不大彩的事，若請個碎長舌的，將這事抖摟出去，又要連累將軍的名聲。

　夏寧輕皺了下眉。

　又這一字，讓心生不悅。

　張嬤嬤跟時日久了，一見冷下臉來，拼命給使眼。

　夏寧這才作罷。

　艷麗的面龐上笑意涼薄，“嬤嬤說不行，那便算了。”

　轉頭就當著喜事嬤嬤的面，請雪音去將軍府里借人去。

　說完后，角嗪著淺笑，眼神淡淡的投去，“嬤嬤，外頭的不，將軍的府兵總罷。”

　當下喜事嬤嬤的臉就掛了下來。

　自持是從務府請來的，言語間雖對夏寧客客氣氣，實際樁樁件件事只憑自己拿主意，兒沒將夏氏放在眼中。

　喜事嬤嬤如此行事慣了。

　這還是頭一次被人下了臉。

　且夏氏在眼中還是個出低賤的，原是看著未來將軍夫人的面子親善許多，現下被這麼反問，臉哪還能好看。

　夏寧只當做沒看見，轉進屋歇息去。

　張嬤嬤想勸，卻又不敢隨意開口，生怕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惹怒了這位主子，萬一發起怒來說不婚那就完了。

　之后幾日，張嬤嬤只得盡量不讓兩人鋒。

　喜事嬤嬤心中雖有了緒，但這畢竟也是皇室這幾年最重視的一樁婚事，無論如何都要盡心盡力辦妥當，才能回去差。

　明面上不能再落夏氏的面子，私底下卻頻頻敲打幾個丫鬟，一是心中當真有氣，二是這幾個丫鬟也實在沒什麼規矩。

　這些管教都背著夏氏的面。

　不敢讓瞧見。

　直到了大婚前一日，喜事嬤嬤將冠霞帔從黃梨花木箱子里捧出來，掛在架子上，仔仔細細的檢查。

　夏寧則是與張嬤嬤寫嫁妝單子。

　將要寫完時，忽然聽見花廳里傳來叱罵聲。

　字字句句罵的都是4個丫鬟，但話里話外都是指桑罵槐懷。

　夏寧這幾日心里對喜事嬤嬤本就攢著火氣。

　當下就撂了筆朝著花廳走去，作快到張嬤嬤都追不上。

　等到張嬤嬤回了神，人已經走到了門口。

　跺了跺腳，暗了糟。

　夏寧腳下生風，趕到花廳外時，見4個丫頭一字排開跪在地上，出手心，戒尺啪啪地打在們手掌心。

　春花最沒過這些。

　戒尺落下一次，就瑟一下肩膀。

　眼睛紅紅，鼻尖也紅紅的。

　喜事嬤嬤卻還在厲聲質問：“說！是誰將喜服弄壞的？明日就要大婚，連個喜服都看不住，這是誠心想讓這樁婚事為京城的笑柄不？！”

　無人答。

　嬤嬤又著嗓子問道：“那這喜服是誰管的？說！”

　暖柚的子抖了抖，哭著落淚：“是奴婢……只是——”

　還未皆是完，嬤嬤揚起戒尺又要打下去。

　夏寧心中冒火，大著步子進花廳：“嬤嬤這是在作甚？”話里帶著明晃晃的火氣，走到嬤嬤的跟前，擋在暖柚的跟前。

　嬤嬤收起戒尺，倒也不敢再打下去。

　看一臉怒容，心中更是瞧不起這般維護下人的做派，還算詳細的解釋道：“姑娘先聽老婆子說。明日就要大婚，姑娘的冠霞帔先前都收進了箱子里讓那丫鬟看著，誰知我今日拿出來一看，裾那兒竟是劃開了一道口子，若非我今晚先過一眼，明日豈非要淪為笑柄？”

　嬤嬤說了長長一段，視線瞟了眼跪在地上的丫鬟，“喜服破了，可偏偏沒一個丫鬟敢承認，那我只得將罪責落到看管此的丫鬟上去。姑娘今后份注定不同今日了，這些個心的丫鬟如何還能妥帖伺候？若不給們立些個規矩，一味縱容寵溺，沒得今后為姑娘招來禍事。”

　夏寧回視，眼梢都是冷，“我的丫鬟，有無過錯也由我這主子說了算。”

　張嬤嬤進來時，就聽見夏氏這一句話。

　小跑著走到夏寧旁，使眼已不管用，輕扯了下的袖子，“娘子——”

　夏寧抬手，直接拂開張嬤嬤的手，目不斜視，

　這般毫無主子面可言的維護下人，反而對自己這位從務府出來的嬤嬤冷言相對，嬤嬤臉頓時難看幾分。

　夏寧卻不管，冷笑一聲，口吻咄咄人：“嬤嬤用不著這般瞧我，難不還需我提醒嬤嬤，您只是位喜事嬤嬤，憑的什麼份來管教我的人？”

　“夏姑娘！”喜事嬤嬤提了聲音，眼神盯著，眼中皆是高高在上的審視，“姑娘出不高，想來是不知道高門侯府里頭的規矩。驃騎將軍是皇室宗親，更是極重規矩的人，您這般恣4縱容丫鬟，弄壞了喜服都不敢承認，妄圖逃避過去。即便今日我不管，今后也有的被將軍發落的時候！屆時——”語氣帶著不屑，“恐怕也要牽連姑娘管束不力之罪。”

　夏寧吊著眼梢，像是瞧不上的姿態，“這竟是從務府請來的喜事嬤嬤，當真是吉利啊，明兒個就是將軍的大婚之日，不盼著我與將軍和和，倒是一口一個發落、牽連，這到底是辦喜事的還是心底咒這——”

　“夏娘子！”

　張嬤嬤冷不防了一聲。

　聲音大的將夏寧都嚇了一跳。

　夏寧是個不愿意委屈的子，擰著眉還要繼續說，張嬤嬤一手拽住的胳膊將往后帶去，將自己進了針尖對麥芒的兩人中間，笑呵呵的說道：“老姐姐，夏娘子，您們二位怎麼還話趕話了呢？”

　說著，另一種手指了地上的幾個丫鬟，面朝著喜事嬤嬤道，“老姐姐您有所不知，這幾個不的丫鬟都是陪著我家娘子患過難的，兗南鄉、南境的事，您聽說過罷？這些丫頭衷心，娘子把們看作妹子，到底也是年紀小，不經事，也是我這老婆子心疼們吃了苦頭，今后一定嚴加管教。老姐姐誒，快別和小丫頭們一般見識。”

　喜事嬤嬤臉幾經變化。

　看著張嬤嬤的眼神，就差‘你把我當傻子’寫在面上。

　張嬤嬤此時顧不上的眼神，扭頭瞪了眼4個丫頭，恨鐵不鋼的訓道：“不的東西，還跪著作甚？明兒就要大婚了，還不趕去請裁娘子來修補喜服！”

　還朝雪音使了個眼神。

　這就要將4個丫鬟打發走。

　喜事嬤嬤心中自然不服氣：“喜服之事就這麼——”

　張嬤嬤搭上的手腕，笑的和藹可親，待真真親似姐妹，“老姐姐，跟丫鬟們計較什麼，明兒個定要忙個人仰馬翻，今日咱們老姐妹先去喝口茶，歇歇腳。”

　半拖半拽的把喜事嬤嬤拖走了。

　夏寧生了一通氣，這會兒覺得口憋悶的厲害。

　臉也跟著白了一分。

　不愿讓人發現，轉回屋去。

　前腳進屋，后腳三個丫鬟也跟了進來，在夏寧跟前齊刷刷跪下。

　夏寧坐在外間的圓凳上，端著茶盞飲了口，臉仍冷的厲害，語氣也不甚愉悅，“你們這是作什麼，在外頭沒跪夠？”

　荷心、暖柚、春花都是膽小的。

　當下就磕著頭，抖著聲兒認錯，“是奴婢們的錯，惹姑娘、嬤嬤生氣……”

　夏寧擰著眉心，不耐煩的打斷們，“和你們無關，都起來吧。”

　平日里在丫頭們跟前說說笑笑，頗為縱容們子，是個容易伺候的主子，只是上總帶著一清冷冷冽的勁頭，平日里即便與們說笑，們也心中畏懼幾分，不敢過于放4。

　這會兒，冷著臉，這份勁頭更甚。

　嚇得三個丫鬟靜若寒蟬。

　夏寧手了下眉心，緩些語氣，問道：“都打疼了沒？”

　較之膽大些的荷心才敢答道：“不疼不疼！”

　嬤嬤敲了門進屋來，聽見荷心這般說道，拿出了嬤嬤的氣勢訓斥們，“便是疼些也是應當的，今日嬤嬤訓你們訓的也對，那麼貴重的喜服，連怎麼扯了個口子出來也不曉得，若非主子心疼你們，是要罰！”

　張嬤嬤平日里待這些丫鬟更是親厚。

　今日想來也是氣極了，才會說這些狠話。

　訓完后，又將丫鬟們統統趕出去，讓們盯著裁娘子補喜服，若再有差錯，仔細們的皮。

　屋子里只剩下兩人。

　夏寧心知這是張嬤嬤要和說話。

　發泄了一通后，氣早已消了大半，只是有些心思如鯁在，令臉難看。

　嬤嬤走到邊，勸道：“好姑娘，好娘子，明兒個可您的大喜日子，繼續板著臉可要不了。”

　嬤嬤說話的口吻，像是在哄著小孩似的寵溺。

　夏寧最心這一套。

　示意讓嬤嬤坐下，自己才松弛了些，細眉輕斂著，余往外瞟了瞟，“外頭那個，說是從宮里頭來的，還不知背后有那位主子。我忍多日，今日……”笑意有些，向著嬤嬤，“給嬤嬤添麻煩了。”

　嬤嬤愣了愣，沒想到會這般說。

　心中自然是熨帖。

　“那老東西做的是過分了，按著姑娘的子……”嬤嬤笑了聲，打趣道：“能忍到今日已是不易，好幾回老婆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明日就要大婚了。”